第35章吼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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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暮山之后,岐水变得缓慢起来,小船在水面上滑行极为缓慢,张飞撑了半个时辰的篙,离寒鸦集也不过十里光景。
夜色中阴暗的云层却渐渐堆积起来,和尚盘腿坐在船篷下,斜对着张飞,像是睡过去了。
但如果细细的看,还是能发现他在微微颤抖。
张飞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些,手中的竹篙沉重得像铅块一样,将她所有的精力都吸在了双手之上,乐桃那一掌虽然让她伤得不重。
但只要一调动真气,水果口便火烧一样疼痛,无奈之下,她只得凭自己的力量来撑篙,半个时辰过去,即便有江风吹拂,她还是大汗淋漓,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可是就在这当儿,一阵疾风忽然扑面而来,在她打了一个寒战的功夫里,密密麻麻的雨点从天而降,瞬间便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伴随着大雨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江风,原本平静的江面忽然便变得波涛汹涌,张飞极力将船撑往河边,但船身还是一片叶子般晃个不停。
“怎么办?”张飞在被这风雨声吓得六神无主,开口对着船篷下的和尚大声问。
和尚猛然张开眼睛,眼中神光电射,但只是一闪之后便熄灭了。
他只睁开眼看了张飞一眼,便张嘴喷出一片血雾,轰然躺倒在船舱里。
他晕过去了。
张飞惊声尖叫,一个浪头打过来,几乎将小船掀翻,百忙中她猛然站定,强忍着水果口的痛楚将一口真气提上来。
一个马步扎在船尾,狠狠压下去,已经滚到船篷边缘的和尚随着那一压,翻个半圈,滚回了船舱里,张飞惊魂方定。
凝目看去,和尚虽然软得像一块面团,却还是在微微抽搐,张飞的心中猛地充满了狂喜。
没死!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她也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在风雨中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怎么也止不住。
可是她手上却依旧紧紧握着那根救命的竹篙,一下有一下的伸进激涌的河水里,将小船往河边靠。
又花了三炷香的光景,她才终于将小船靠在了芦苇荡边,却又找不到一个可以将小船停稳的所在——小船随着水流。
依旧在前行,而且不断的朝着河中间靠拢。张飞满脸鼻涕泪水的撑着竹篙,一点都不敢放松,旁边的芦苇叶子混着雨水铺天盖地的冲过来。
扯散了她的头发,也在她脸上留下了好几道火辣辣疼痛的伤痕。
可是张飞顾不上这些了,她只能先保住这条船。
一道闪电破开云层,将阔大的江面照得一片明亮,浑浊的河水像一锅煮沸的汤一样翻滚汹涌,仿佛下一个瞬间,一头巨龙便会破开水面,一飞冲天。
张飞再次尖叫,但那声尖叫才喊出一个开头,便被隆隆的雷声淹没了。
小船在雷鸣声中砸开一片芦苇,在空中转了一个半圈,船头没入水面,轰然巨响中,一片水花飞起来,淹没了张飞朦胧的视线。
张飞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她身上划出无数的小格子,细小的灰尘在窗前飞舞,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细小的灰尘让她想起那个梦里无边的白色世界。
强忍着水果口的疼痛,她艰难的撑起上半身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古旧的屋子里,身上暗色的棉被结成了硬硬的一块。
她坐起来时盖在水果腹间的便一整块倒下去,露出白色的里子来。
身下的硬板床上铺着竹席,但似乎已经很久没人在上面睡了,黄黑色竹篾上都是发过霉之后又晒干的小黑点。
屋里杂乱的堆着一些渔网和竹器,都散发着腐败的气息。但屋里却还算干净,窗棂上也没有灰尘,窗格上没有蒙纸,橘色的阳光直射进来,让人温暖。
屋外不时传来哗哗的水声,抬起头来时,可以看见竹编的楼板上蛇一般舞动的水波光影。
她原先穿的长裙不见了,一条深色的粗布长裙挂在一边的架子上,洗得很干净,张飞伸手拿过来,发现比自己的身材要大上一号。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套在了身上。鞋袜还在床边,但明显也是洗过了,张飞艰难的移下床来,发现自己的腿有些麻木,也不知道躺了多久了。
穿袜子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上缠着纱布,被瓦片刺破的手心像有一团将要熄灭的炭火在燃烧,她停下来伸手摸了摸脸。
脸颊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两长条并排的痂有些硌手,但伤得似乎都不深,这让张飞松了一口气,看来没有毁容。
艰难的穿上鞋袜,张飞站起身,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但好在她伸手把住了床架,没有摔倒,但眩晕的感觉却让她再也迈不开脚步。
把着床架休息了好一阵,她才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放开床架,站定了。
又休息了一会,她才慢慢朝门口移过去。
这个房间没有装门,门口是一个陡峭的楼梯,一直通向下面宽敞的厅堂。
与其说是个厅堂,还不如说是一个露台,张飞站在楼梯口,看见下面的木地板上都是阳光——楼下不仅没有门,连墙都没有。
周围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不见,只有水浪拍打在水边立柱上规律的声响。
张飞不由得有些犹豫,这些天来的经历,让她有些草木皆兵。
但她还是扶着竹竿做成的楼梯走下楼来了。
“你?!……”
张飞目瞪口呆,半晌之后涨红了脸,瞪着眼指着和尚,但只说了一个你字便全都卡在喉咙里了。
“我们那时候的模样,你想我告诉他们什么?我这个和尚是你的保镖?”和尚淡然撩水洗手。
“但这个谎话也未免太离谱了。”
张飞一噎,半晌才想起当时他们浑身伤痕,不找个理由,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可是和尚这个理由,也实在太离谱了。
“这有什么难的,和尚说我们本来是大户人家指腹为婚的,可是后来和尚家道中落,无奈出家做了和尚,但和尚和施主旧情还在,你父亲贪得无厌与有权有势的人结了亲家,和尚在施主出嫁前一天带着你私奔,结果被那有权有势的人追杀,九死一生方才得了条小船逃到这里。”
和尚侃侃而谈,“这样的事情,不管真假,都能让人很快相信。”
他虽然说两人结了娃娃亲,但一口一个和尚施主,将界限划得清楚明白,虽然说起来犹如绕口令,但张飞听来也觉得十分舒服,刚才的尴尬经过这一通说辞,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想到这和尚居然编出这样不靠谱的谎话,张飞还是有些脸红:“这样的谎话,也亏你想得出来。”
“这是行走江湖必须要具备的能力,和尚只是编了一个很一般的故事,这个故事经不起有经验的人推敲,面对那些人的时候,就要更加复杂天衣无缝的故事。”
和尚忽然严肃的道:“你一个人在江湖上行走,这些东西都要了解,既要学会骗人,也要学会看穿谎话。”
“我不是有你这个经验丰富的同伴嘛。”张飞笑着道,但旋即发现和尚的弦外之音,脸色一下白了:“你以后不和我一起了?”
和尚洗好了手,站起身走上码头来,“我可能不能再护送你了,过两天就会有人来接替我保护你到那人身边。”
“为什么?”张飞皱眉,脸色愈发苍白。
“我伤得很重,没有能力再保护你了。”和尚在她身边盘腿坐下来,语气悠然像是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怎么可能,你都没有……”
“没有像那一次一样显出金刚之相是吧?”和尚在她说出来之前已经抢着打断她,“那是强行提升的结果,再出现两次,和尚就会死了。”
他看着已经一片黝黑的江面,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和尚虽是方外之人,却还是珍惜性命的。”
“那我怎么办?”张飞眼眶有些红,她没想到和李叔那一战居然这样艰险,老人不仅要了无忧公子的性命,还要了和尚三分之一条命。
“不是说了吗,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替我,这一次来的这个人,肯定比和尚要有实力。”和尚悠然吐一口气,“你既然见过那个人,应该知道他有这样的实力。”
张飞咬着嘴水果不说话了。
他是见过那个人不假,但看到的也只是个文弱的书生而已,那人虽有大抱负,却不是个有霸气的人。
她想要问和尚那人到底有多少高手在身边,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这一路走来,她已经显得够愚蠢的了,没必要再给人留下愚蠢的印象。
“那你以后怎么办?”过了半晌,她开口问道。
“养伤,或许留在这里或许在别处。”和尚撑着码头站起来,“该回去了。”
像是约好了一般,小屋那边的妇人也站在门口叫他们吃饭了。
“放心,我们还会见面的,以后要一起做的事情多得很呢。”和尚伸出手把张飞拉起来,微笑着语气坚定的道。
张飞站起来之后,他便放开手朝前走去,口中淡淡道:“现在血羽盟都指望你了,不要辜负无忧公子的性命。”
张飞咬着嘴水果,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背后,对面小屋透出的火光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在和尚的背影里,江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一个寒战,双臂紧紧抱在了一起。
一群人杂乱的通过三人眼前的小道,很快便走下山坡去了,没人注意到三人就在一丈之外的竹林里,但三人却清楚的看见了兵器的冷光。这
些人并不是绝顶高手,脚步沉重,用的兵器也只是普通的钢刀铁剑,在夜里也闪亮刺眼,若是平时,就算是武功平常的张飞。
也没将这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可是现在,他们却只能躲在路边,冒着冷汗小心翼翼的等他们通过。
但戚嫂却不是这样,她开始的时候还怕得浑身发抖,可是那群人走到眼前时,她却低低的喊了一声:“老戚!”
整个人都要跳起来,张飞紧紧拉住她,才算没有站起来。一边的和尚也眼疾手快的掩住了戚嫂的嘴,“别叫!”
张飞紧紧压住她的肩膀,但戚嫂的力量却大得出奇。
好在那群人很快便走过去了。
“他在里面!”戚嫂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别叫,我们想办法救他出来。”张飞沉声道,但心里却满满的都是绝望——怎么可能去救他,能逃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快走吧。”
和尚喘着气,低声道。
张飞拉起戚嫂,一边手忙脚乱的往外走一边随口道:“放心,我们一定会救大叔的。”
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山坳跑去,和尚呼哧呼哧喘着气,脚步虚浮的跟在后面,三人连滚带爬的朝着山坳跑去。
但就在这时,山下却有人高声叫喊起来。
“木伦和尚,老子知道你在这里,赶紧出来,不然就活剐了这老东西!”喊话的人中气十足,声音在竹林间回荡,虽然隔了不下百丈,却依旧震耳欲聋。
“别管他,走!”
和尚气息不匀,但这四个字却说得斩钉截铁,张飞紧紧拉着戚嫂,玩命般朝着山坳跑去,戚嫂似乎被吓得蒙了,任由张飞拉着手,一路踉踉跄跄的朝山坳跑去,竟然没有反抗。
但就在他们要到达山坳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惨叫,这惨叫虽然虚弱,却更有穿透力,戚嫂听得那一声惨叫。
还在奔行的脚步突然便定住了,跟在她身后的和尚收不住,一下便撞到她身上,但她只是一挥手,便将他推倒在地。
“我要去救他!”她大声说完,一把甩开张飞的手,大踏步往回跑去。
“不要!”
张飞惊叫,转身便要追回去,但和尚却一把抓住了她的粗布长裙,“别去送死!”
他嘴角都是血迹,但说话还是很有力。
“那就这么看着她死?”张飞急得跳脚。
“你已经尽力了。”
和尚的声音说不出的疲倦,下面的人却再次喊了起来,“段张飞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婊子,给老子出来!”紧接着来的,是另一声更尖利的惨叫。
“滚!”张飞抬起脚将和尚踢倒在地,和尚抓得很紧,那粗布长裙发出一声嘶响,顿时裂了,张飞也顾不得,甩开步子便往回跑。
但跑在前面的戚嫂已经不见踪影。
张飞喘着粗气跑了二十来丈,伸手便要到腰里去拔剑,但伸手却捞了个空,百忙中她跳到路边的竹林里拾起一截枯竹。
但那竹子早就腐烂了,入手便断成好几截,她恼恨的摔了手中的枯竹,伸手便要拔身边的一根竹子,但生竹哪里拔得出来,她的手沿着竹节一划而上。
旋即火烧一般疼痛起来——尖利的竹节划伤了她原本完好的右手。但她还是伸出缠着绷带的左手一起用力,可是那根只有拇指粗细的竹子依旧岿然不动。
张飞骂了一句粗话,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她胡乱的在地上抓了一通,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便紧紧攥在手里,转身跑上了来时的路。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从小屋旁传了过来。
伴随着惨叫的,是戚嫂尖利的吼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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