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发抖(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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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环刀越走越近,距离她已经不足五丈。
张飞的心擂鼓一般激烈的跳动起来,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沿着眉头落下来。
沾湿了眼睑,在她的视野里留下一大片晶莹的光点,但张飞不敢眨眼,她要盯着这个人,看清他的脸,看清他死去时的表情。
可是越是难熬,那人却似乎走得更慢了。
张飞眨了五六次眼睛,那群人才慢慢的走出一丈。
张飞也渐渐的看清那个领头人的脸。
现在他距离她只有四丈。
张飞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左边脸上那道从颧骨一直延续到嘴角的伤疤,此时他眉头紧锁一脸阴郁,那道伤疤显得更加怕人。
虽然低着头,但是张飞还是觉得他是在看着自己,看了一眼之后便转过头不敢再看。
这个人她不认识,虽然他刚才骂她欺师灭祖,可是张飞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吉福堂每年都有一次聚会,分布在各个堂口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
可是张飞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也许,他只是吉福堂下属堂口里的小头目,只有这样长相凶狠的人,才能为吉福堂做一些不干净的勾当。
介之还真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自己也许本来就没在他眼里过吧,张飞不由得自嘲,一个卑微的婢女。
即便是被他的师伯收为徒弟,也依旧是个婢女,胤无虞说他喜欢自己,怎么可能,他和他的师傅一样,对地位的爱胜过了一切。
哪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就要死了。
张飞脸上慢慢浮起笑容,睁开眼睛,盯住了那个人的脸,这一次她紧紧的盯着,再也没有移开视线。
她看着他,计算距离。
三丈五尺,他再走三步,张飞就有把握把他一击毙命。
那人浑无所觉,步子如常迈了出去。
张飞收手,将右手提到脸侧,手肘上的肌肉一点点的绷紧,力量沿臂而上,最后集中在铁钳一般的指间。
那人再次踏步,走进一片光里,可怖的侧脸淹没在张飞视线的另一侧。
就是现在!
张飞撑起上半身,躺在地上滚了一个半圈,手臂猛然甩直。
但就在石子脱离手指的那一刹那,一股巨大的力量却将张飞撞得又滚了半圈,掉落在身侧的一个小沟里,还没等她回过神,一只手缠上了她的脚踝。
将她沿着沟壑后拉三尺,掉落在另一条更深的沟里。
“跑!”灰头土脸的张飞才掉下来,那只手已经拉住她的腰带,拉着她连滚带爬的沿着深沟往山侧跑去。
张飞在一片忙乱中听到有人惨叫,随之而起的是示警,然后是箭矢刺破空气的尖啸。
她忽然觉得释然了,就算是死在这里,她也无所谓。
可是前面的人依然拉着她连滚带爬的往前奔跑,张飞看着那忽隐忽现的光头,忽然很想对木伦说一个笑话。
那个笑话是:有一个傻子,她死了……
那道沟是山水冲刷出来的,张飞跟在和尚身后,很快便走到了山巅,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起风了,竹林如那一夜江上的浪一样起伏。
哗啦啦的响声将一切都掩盖了,不仅身后的追兵声息全无,就连张飞自己的呼吸声她自己也听不见了。
沟越来越浅,也越来越宽,张飞开始的时候还跟在和尚身后,后来逐渐变成和和尚并行。
到现在,已经是她在前面拽着和尚前行了,竹林里到处都是脱尽了叶子的枝桠,张飞拖着他在沟壑里狂奔,身后跟了一大堆竹枝。
等爬上山顶,张飞还是不停的沿着山脊往上游跑,和尚步伐不稳,踉踉跄跄的跟在她身后,张飞也懒得回头去看他,脚下如机簧加身一般不断的前移,抓着和尚的手一口气便跑了三四里路。
和尚的手在她手里火烧一样灼热,但张飞觉得那是因为自己手受伤的缘故,一直都没有放在心上,等跑到一个山头的时候。
和尚忽然生出一股大力,将她拉得往后倒下去,张飞的胸口正一团火烧着一般灼热,一个不提防,居然被和尚拉得坐倒在地。
她回头刚要骂时,却惊呆了。
和尚跪在她身后,一块墓碑一样杵在那里。
“你这个丫头,害死我了。”和尚一脸疲惫缓缓说出这句话,然后一大口血吐出来,喷了张飞一脸。
他跪着的时候还像一块墓碑一样沉重,但这口血喷出来的瞬间,他却变成了一张纸,吐血的巨大推力将他推得往后倒下,然后沿着山坡滚到了另一边。
这个小山在靠近河的那一边长满了竹子,但另一边却只长了齐腰深的茅草,这个季节正是茅草最茂盛的季节,和尚沿着山脊一滚而下,压倒了无数的茅草,在山上压出一条宽阔的路来。
张飞见他滚下去伸手便捞,却捞了个空,她自己也是强弩之末,那一伸手的力量将她带得往前扑出,随即跟着和尚滚朝山下滚去。
和尚喷在张飞脸上的血让她什么都闻不到,只能听见茅草哗哗被压倒然后又哗哗弹起来的声响,这个小山包并不高。
坡势也还算平缓,但张飞已经没有力量让自己停下来了,便索性随波逐流,跟着和尚的痕迹滚落下去。
但滚了三十来圈之后,坡度突然变得平缓起来,随后变成了上升。
张飞在上升的坡上滚了三四圈,忽然觉得不对劲,忙忙忙伸出手去一下抓住了身旁的一从茅草,然后她的身体压过自己的右手,脸朝下停了下来。
她发现停在了一个近一丈高的石崖上面,和尚则在石崖下压扁了一大片草。
“谢谢我吧……”张飞吃吃一笑,重重的翻回身子,晕死过去了。
张飞醒来的时候正在下雨,天空阴沉,让人看不出时辰,原本被压倒的茅草都又立起来了,雨水打在草叶上又滴落下来。
浑身湿透的张飞冷得瑟瑟发抖,但接连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坐起身来——昨夜的狂奔耗尽了她的力量,到现在还浑身酸痛,犹如散了架一般。
挣扎了三柱香光景,张飞总算能撑起上半身了。
扒开面前的茅草,张飞看见了躺在石崖下的和尚。
昨晚还是脸朝下的和尚现在已经变成了脸朝上,虽然脸色苍白如死,但还在微微起伏,这让张飞放了心,便又重新躺下,慢慢蓄积力量。
没有风,周围只有雨滴落在草叶上的轻响,张飞躺在地上,茅草腐烂的味道和新生叶子的清响混合在一起,莫名的让人觉得安心。
离开吉福堂以来,这是张飞最平静的一天了。
不用担心追兵,不用担心叵测的未来,只有现在,只在这里,没有希望也没有负担,就像她还是吉福堂的婢女时一样,只专注于自己每天的生活。
现在更好一些,连生活也不用管了,反正一切都已经落空了。
休息了半晌,张飞慢慢的恢复了力气。但还是站不起来,她挣扎了一阵,最终放弃了站起来的想法,改成坐在地上,从石崖的旁边滑下去。
沾了雨水的茅草很滑,张飞小心翼翼的注意着自己受伤的双手,只用腿在地上扒拉,居然也很容易的滑了下去。
石崖下是一大片长满了茅草的平地,五丈开外,一片树林铺满了视野。
一直延伸到遥远的雾气中,张飞滑下来的地方距离和尚又三四尺远,她滑下之后,也懒得用手扒开茅草,便索性背转身子,一路压着茅草像和尚滚过去。
茅草在她身下发出一阵声响,和上面相比,这里的腐败气息更重了一些,张飞靠近和尚时才觉得好了一点,张飞坐起来喘了好一会的气。
才缓过神来,坐倒在和尚身边,她想要伸手去摸和尚的额头时发现右手的那一块又掉下来了,于是干脆伸手扯掉。
想是被雨水淋得久了,撕下那块时虽然鲜血淋漓而下,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和尚的僧袍已经是一件新的,但昨晚一路奔跑,已经重新被竹枝划成了布条,张飞随手扯下一块来拧干给自己胡乱包扎了,才伸出手去摸和尚的额头。
出乎意料的,和尚的额头居然一片冰凉。
张飞伸手摸他的额头时,和尚的眼皮动了动,但最终没能睁开眼睛。
张飞在和尚身边呆坐了半晌,蓦然发现石崖下还有一小块地方雨水淋不到,便挣扎着站起来,把和尚拉到那里去。
和尚看起来瘦削,却很重,张飞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勉强挪到那一片空地上去,但那片干燥的地面也只有两尺见方,怎么也容不下和尚。
张飞拖着他来来回回摆了三四回,都没能把他塞进去,只好让他下半身都露在外面,雨还是不大不小的下着。
张飞抹了抹额头上的水抬头看了看天空,阴云密布,雨看来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下来了。张飞叹了口气,颓然坐在和尚身边,自言自语道:“怎么办?”
张飞呆呆看着一望无际的树林,一时间六神无主,在吉福堂她只需要听从吩咐,即便是这次逃出来。
也知道路上会有无忧公子来接应,之后则一切都有和尚打点,可是现在,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该怎么办?
张飞忽然后悔昨晚想起药的事情来。
如果不是那样,最起码还能吃一顿饱饭呢。
她昏睡了四天水米未进,昨天才醒来,却只吃了两口饭就开始逃亡,昨晚还没怎么觉得,到现在安静下来,才发现自己饿得双手麻木头昏眼花。
但最令她难受的,是害死了戚嫂和那位大叔,虽然只是萍水相逢,张飞对他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但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让他们家破人亡。
张飞总觉得那是自己的责任,所以昨晚她不顾和尚反对坚持要带上戚嫂,可是到最后还是让戚嫂丢了性命,而自己现在却这般好端端的活在这里。
该死的人,本来是她自己啊。
张飞想起见到无忧公子的那天晚上,自己是那样雄心勃勃,却没有想到从那时起,靠近自己身边的人,都会一个个的死去,先是无忧公子,而后是戚家两口,到现在,很快就会轮到和尚了。
和尚说一个人做每件事,都要考虑它带来的后果,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而现在自己所为的事,带来的后果就是身边的人都死掉么?
张飞怔怔看着远山,泪水混着雨水滚滚落了下来。
哭了半晌,和尚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张飞惊惧的低头看去,发现和尚整个人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你怎么了?”
张飞惊声大叫,但和尚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的抖动,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冲破身体爬出来一般,张飞吓得呆。
,好半晌抖抖嗖嗖的伸出手来按住和尚的肩膀,但和尚却像有千斤巨力一般顶着她的双手不断上跳,片刻便移出了那一片干燥的地面。
滚到了草地上,张飞初时还能勉强按住他,等他滚到草地上,便再也按不住,被他一下抛出三四尺远,滚落在草地里。
和尚一条笨拙的蛇一样在草地里翻滚,将一大片草地夷为平地,张飞以前看见过羊癫疯病人发作,但和尚的情况比羊癫疯病人还要厉害——他几乎是在以身体为犁,要将身下这一片地都翻过来一般。张飞跪坐在一边吓得心胆俱裂,却不敢靠近他让他安静下来。
和尚在地上来来回回滚了一炷香光景,忽然大叫一声“杀!”
然后吐出一大口血,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他周围的一片差不多一丈方圆的茅草地都被他夷平,草香味和腐败味混着血腥味四散飘逸,张飞在石崖下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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