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挑衅(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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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杨阿若,和他们都是不同的。

当初战阵之中,他俨然化身狰狞修罗;但私下相处,即使他态度看上去冷傲寡言,却如山间幽泉、松底浓荫,唯让人觉得自内而外,通体清泠而已。

而自那夜相处之后……

织成心中浮起一种荒谬之感。

自那夜相处之后,其实每一夜,两人都是同床而眠。他那种冷傲也仿佛消失了,虽然帷纱掩去了脸上的神情,然与他相处时,却没有丝毫的不适和不安。

织成接过茶盏,赶紧饮了一口,茶水犹温,入口十分熨贴舒适。便听杨阿若道:“长安昔为帝都,自高祖五年便定都于此。昔娄敬建议建都于长安,群臣多来自关中,纷纷反对,认为要建都洛阳最好。高祖便征询留侯,留侯说:“长安为金城千里,天府之国。洛阳建都的东周虽然比秦仅两世好,但是城郭仅数百里,田地太薄,四面都是平地,容易遭受到攻击。其实又何尝是洛阳如此?便是长安附近,也有许多这样的地势。你所看到的这些土地,屯田实在不易,便是这样一种情形了。但这样大的一片土地如果荒芜下来又太过可惜,我听说有人向朝廷献计,说此处可建如昔日洛阳九市一般的大集市,如此一来,可与洛阳城中的金市遥相呼应,且又可带动四周村落皆以商为业,百姓谋生求食,便能安居于此。不但可为朝廷供应丰厚税赋,且可为洛阳城另一重屏障啊。”

织成恍然大悟,道:“这倒不失为一个主意。只是当下不是很轻视商贾么?百姓肯以商为业否?”

说到此处,便觉车身轻轻一顿,传来些嘈杂之声,却是车队已经停了下来,想必是在打尖歇息。

二人这几日奔波,已经习惯,遂不加理会。只是原定要经过长安的,却也改为抄近路绕过,没能看到那座东西方闻名的大都市,织成觉得还是有些遗憾。

杨阿若轻声一笑,接着方才话题,说道:“乱世之中,能存身立命,已是不易了。况且士农工商,农人也未必就比商贾高贵多少。眼下天下纷争尚未平息,各路诸侯都觊觎社稷神器,谁的实力雄厚,谁的机会就更大。所谓实力,主要便是财力。商贾之业虽是贱业,昔日也曾被人瞧不起,但如今乱世之中,谋取商机,倒可以一本万利。朝廷心中急切,自然顾不得许多。你没见史万石虽是商贾,却俨然已成贵人家的座上之宾,连永和里的侯府都能公开入住么?”

他说到此处,忽然眉头一蹙,道:“是谁过来了?”

他虽是游侠,织成昔日也没有什么机会与之促膝深谈,如今方知他心中颇有邱壑,绝非是有勇无谋之徒。正听得入神,陡闻此言,耳中一注真力凝聚,果然听见有脚步之声,往这边急急而来,似乎还并非一人。

那脚步之声虽然轻盈,却回声浊重,显然是两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前者步律均匀,论到轻盈之处,非但是比后者要强,似乎还要胜过寻常之人。

正思量之间,却听车辕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有一个女子尖声道:“谁是杨姬,出来!”

织成怔了一下,甚至是杨阿若也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杨姬”,当然便是杨阿若了。反正一个被献给权贵的美人也不需要什么名字,只要有姓就行。而因为是董真送来的,史万石另眼相看三分,且从前有董真在,曲黎等人在一路上也相当客气。饮食茶水,皆是有专人送到车上,不与其他女伎杂与相处。更加没有露过面,一直以来颇为清净。

如今竟然来了两个陌生女子,指名道姓,一听便是来者不善。织成不禁好奇,想起自己还是“杨姬侍婢”身份,赶紧一掀帘子,探身问道:“何人喧哗?”

所谓养移体,居移气。织成来这时空也有数月之久,也曾一呼百喏,从者如云,此时只是短短四字,声音不高,却已颇具威严,那问话的女子原是气势汹汹而来,此时不由得一愣,竟不知如何回答。

织成坐于车门前,俯身下瞰,将两个女子的神态表情,都尽收眼底。

当前一个女子衣着锦绣,发梳高髻,且容貌甚美,一看便知不是寻常女伎。尤其是她的身段玲珑婀娜,真可谓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修颈秀项,丰臀细腰,体态极是美妙。

织成如今已经见过了不少世面,一见便想道:“原来她是个舞伎出身的姬人。”

但见她服饰华丽,且那花纹十分眼熟,是黄底平纹织锦,正是当初织造司绫锦院中的织室所出。此锦算不得上品,但一匹价格约有三千钱,也不是寻常女伎所能穿着的,史万石又不是慈善家,舍得下这样的本钱去为一个女伎做为常服,当然是笃定有赚回来的时候。只一看这衣服,便知道她是与“杨姬”一齐被献入益州的重点戏之一,也正是另外那一位“美人”。

她们这样的美人,与那些婢伎不同,婢伎们便是入了贵人之府,也是要执贱役的。但是她们却有机会得到主人的爱宠,成为妾室和小妻甚至是侧夫人。所以她们的地位,相对来说比婢伎们要高很多,往往被称为“姬”。因为这些女子大多没有名字,所以冠以其姓,以区别称呼。

这些时日因为董真在车队之中,曲黎等人又极是敬畏,所以这位美人一直屏息静气地呆在自己车中,正如“杨姬”一般,饮食俱有人送至车内,无声无息。若不是此时跑来发飚,织成几乎要忘了这位美人的存在。

不过,眼前这位美人儿毕竟是有些自矜身份,始终是保持了天鹄一般优雅的姿态,亭亭玉立。而那发飚的女子却姿色平常,只一双吊梢眼看上去有些尖刻,让人一见便心生不喜。从服色来看,这女子显然是那位美人儿的侍婢。所以打头阵的事情,自然就当仁不让地上来了。

此时她只是一愣之下,旋即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什么‘何人喧哗’?何人又喧哗了?”

织成想到自己眼下的确是“杨姬”的侍婢,心中有些好笑,遂点头道:“你说得也有理,不知你跑来我们车前,究竟有什么事?”

那侍婢原本是以为织成必要与她相争的,谁知织成竟如此好说话,态度和缓下来,便不象先前那样颇有威势,心中轻视之意油然而生,想道:“也不过是个软泥糊的鸟蛋,尽是外面光罢了!”

却是往后一退,望着那着黄锦袍服的美人儿,傲然道:“这是我家梁姬,前来与你家姬人说话来着,你还不快让你家姬人下车迎接?如此不通礼数,还说是世家出来的,我瞧到时去了益州,只怕要被人笑话呢!”

织成暗暗一晒,心知是因为“董真”出事,生死未明,齐方等人又已撤走的缘故。原本二美人都被献入益州,就将面临着后宅中的明争暗斗。这梁姬认为“杨姬”落了单,且依恃的靠山家主不知所踪,正是惶恐不安之时,所以趁机想来生事立威。若是“杨姬”因此伏了她,此后便多了个帮手。

她这些宅斗中的小九九,虽然也有些头脑,织成曾在天下最复杂的女子聚集之所——织坊和深宫呆过,如何看不出来?只觉得这些女子们实在是太过目光短浅,以为自己宅斗手段多么高明,甚至仿效春秋战国时期合纵连横之举,但不过也是坐于深庭一隅,偶尔观天罢了。

当下有些好笑,淡淡说道:“我家杨姬,出身陇西董氏,虽然比不得崔卢郑氏这样一等一的冠右大姓,却也是真正的世家之族。一举一动,从无差池,远离是非,淡泊自居,这样还会被益州之人笑话,却不知笑话的究竟是谁呢。”

这几句话却在讽讥那梁姬主仆了。她们抛头露面,跑来车前挑衅,侍婢的态度又粗鲁无礼,相比而言,的确更象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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