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成人世界（1 / 1）

己经进入新的世纪了，梁小野却依然在家时以地为纸，以树枝做笔，复杂的运算，有时需要一大块平地。只有反复做错后，他才会用纸小心地将错题抄下来，对这个穷家来说，纸笔虽然不是奢侈品，但，也在日常开支的计划中。

错题越聚越多，可他盼着的程老师一直没有出现，临近开学时，胡月兰说：“到了学校，利用课间去问程老师，你现在是大小伙了，少向她的宿舍跑，不能给老师添乱。小野，一个假期，你能定下心来，妈知足了，我没有地方需要你原谅，发生的，都是必然的。蒋桂梅不也就哭了几天，闹了几次，连孩子都不带，就跟一群男人出去打工了，一个多月下来，听说她孩子一点消息都没有。学习，是个简单的事情，不要以为你在地上写的那些公式妈妈看不懂，你就认为很了不起，以后，你会知道，大人的世界才叫复杂。”

梁小野如同被人开了后天门，一个假期下来，他将吴大用和程老师给他的资料都啃了差不多，程老师说的是有道理的：勤奋不如天分，天分不如兴趣，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他有天分，又有兴趣，洞开的思维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课堂上涉猎的数学知识点太儿科了。

到了学校，他没有看到程老师，自己惊人的进步和一个厚厚的错题本无处安放。他生硬地到了班主任华步伟办公室，华老师将他带到门外说：“你是想找程老师的？多好的一个支教同志，却因为到过你的家，现在陷入一个人命官司，听说是你的村长。不用找她了，她再也不可能来了，她这辈子也做不成老师了。”

不知道老师说完了没有，梁小野疯了似的跑出了学校，用仅有的一点生活费买了一张去县城的车票。

他找不到程老师的家，可他能找到上次去比赛的那个学校，找到了杨宇恒。杨老师说：“你的村长失踪了，她的案子我去旁听的，你和家人都做了对程老师有利的证词，程老师也说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姓吴的村长。可村长女人那种与山村不协调的穿着，说是村长让她向程老师学的，什么将四分之一衣角歪放裤子内的那种，程老师休闲时真的喜欢这种装扮。警官据此判断，吴村长见过程老师，而你们都说他们间没有交集，法官认为，集体否认事实，一定是隐瞒。由此推定，吴村长的失踪与程老师相关，因为找不到其他证据，从轻认定程老师是防卫过当，误害吴村长，判了五年。”

杨老师叹口气继续说：“她去支教时我就反对，她那个样子，到了山村还能不被惦记。虽然，刑法早就以无罪推定为法理，可我们这里？小梁，好好学习，你是个苗子，以后有能力时，记住，程老师是冤枉的，我从她的眼里能看出，可我无力。”

上次看到杨宇恒，梁小野对他的傲慢还有些心怒，此时，他无助的表情，善良的愿望，刻在了梁小野的记忆中。梁小野没有试图打探监狱，垂头回到了学校，如果此时，让他牺牲自己或母亲的自由换取梁老师的出狱？他安慰自己，只有五年，如果是他和母亲，证据确凿，可能会枪毙，他退却了。

叠加的压力，心中的火焰，让梁小野的成绩如没有刹车的越野丰田。初二下学期的终考，他以理科全部满分、提前一半时间交卷的独秀成绩安慰自己，远祝程老师。华步伟看到结果后找到他说：“小野，你的进步应当能记入校史，以后，姜塘中学也许可以以你为荣，只是，下次能不能不要早交卷吗？检查仔细一些也是个积累过程。”

梁小野说：“程老师告诉我，会的不仅要满分还要一次成功，不能出错，不能给自己检查的机会，我时间不够用，还有那么多的预习要面对。”

华老师说：“以后，不要再提程老师，你会是我这一班的骄傲，你不能有污点。程老师是我们这里的反面教材，如果让以后的重点学校知道你和她的以往，哪怕是流言，也不利于你的成长。”

梁小野沉默了，放假时，他没有将他的特殊奖品、奖状带回家，学校因他考出了除文字表达稍有扣分项，其他全部满分的惊人表现，给了他一份丰厚的奖金和一张比别的三好学生大得多的全优奖状。他请同学带个信，告诉他母亲，他有事，过两天再回家。

再次找到了杨宇恒，两个人一起到了天湖农场，梁小野看到程老师优雅的出来，冬日的暖阳映在她的脸上，如果不是她那带有条纹的统一套装，梁小野真的以为她面前的路是阳光大道。

梁小野将巨大的奖状挡在了自己的泪眼面前，从下面看着程老师的脚步移近。城里学校的资源是丰富的，杨宇恒班上的一个学生家长就是天湖农场的副政委，他们得以可以陪程老师在里面用餐。

程默清将奖状折叠，甚至都不细看一眼，她说：“这张纸只是你人生的一个小过程，不应当被你看重，我是看不上的。宇恒，感谢你来看我，我想单独和小野说几句，你过一会再来。”

她捊了一下头发，依旧是那么自然飘逸，轻抬的下颌，半笑的嘴，看不出一点犯人的痛苦。向四周看看后说：“小野，这是个轻刑犯的高级接待点，没有录音，但，还是要注意一些，我说，你听，不要乱讲。”

梁小野拼命点了头，程老师问道：“是你自己来的，还是你娘让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

程老师说：“我是冤枉的，你知道吗？”梁小野又点了头。

程默清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老师能教你，会笨？我是华师大的优秀学生，放弃一线城市工作，到这里来，不是想蹲大狱的。五年太长，你要快一点成长，三年内，最多三年，如果不减刑我也要出去。我有同学、校友，只要我联系，我能被冤判？不可能，华师大也有法学院，他们能看着自己校花级学妹被诬陷？这会是他们的集体耻辱。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一心学习。告诉你娘，你们的事我知道，你不到刑责年龄，我担心你母亲如果失去自由，你会心神不定。更重要的事情，我想告诉那些我的同龄人，山区，不仅要支教，还要支法。我可鸣冤，我相信能成功，但，那些无助的人还有多少？真的能天天草菅人命？用我的三年时间唤醒一些同龄人明白，教育一下这里的司法机构，他们是如何守好最后一道防线的，代价对我是大了的，但想想那些先烈，也坦然了。”

请来杨宇恒后，程默清告诉杨老师，以后，梁小野的教育就请他费心了，不要让苗子旱死在肥沃的农田里。

杨宇恒说：“小野不来，我也要来看你，你出事后正好开学，现在放假了。我联系了一些法学院的校友，有的己经是高院审判委的了，你的案子马上会被提审，有他们支持，这里不会再有人敢对你无罪推定了。”

程默清向梁小野看看后说：“谢谢你，本来他们就没有证据，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证据更不会自己出现，吴天良到底是死还是活，审判时有村人证明他是花心，也可能跟哪个相好的私奔了。如果真的被人害了，尸首也早就处理彻底了，我想，有你帮忙，我离自由近了。”

回去的路上，杨宇恒告诉梁小野他的联系方式，有些不会的题目可以电话他。同时，又给了他一些适合的资料，让他寒假研究，不是练习。数学，悟，是第一道坎，要有举一反三，反五的能力。

回家的车上，他反复回忆程老师的话，他们的事她知道？指的是什么？她又没有看到？如果她真的知道，为何宁愿自己坐牢？如果她不知道，他母亲会失去自由？明明人是他砸死的，又说什么他不到刑责年龄。梁小野的脑子乱极了，转了几次车，中途吃饭才看到，杨老师给他准备的食物里放了钱，足够往返的路费。

到家后，胡月兰有些害怕的问道：“看到程老师了？”

梁小野发现从那件事后，他母亲对他有些小心翼翼，他心中不忍，说：“是的，我看到她了，还和她说了话，她很快就会出来。上大学真好，不仅有同学，还有校友，并且个个都有本事。妈，我一定要上大学，同学告诉你了吧，我现在的成绩不是第一。用华老师的总结评语的话说，我躺在那里两星期不学，全班同学集体研究做一份试卷，也考不过我一个人。”

胡月兰说：“从现在开始，你下学不要上了。那个吴大用，我们全村人一齐研究能考过他？有用吗？你的人生在山外，不在姜塘。小野，汽车要上赛道，不要去田里与牛比快，会陷下去，就是真能跑在牛前面，有人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