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将至(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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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有些犹疑,正是素月:“这两匹锦送过去……以后要交纳上去的时候,可用什么充数?”

明河哧地一笑:“不拿锦拿什么?倾我辛室之力,便是搜刮些钱来,只怕院丞也瞧不上。倒不如这些锦,寸锦寸金,才能叫院丞满意。”

送锦?丰仪眼皮一跳,心中也大大一惊:这些织奴们胆子真大,需知织室中领取原料,都是登记在册的,领了多少丝,便得交出多少锦来。只有克扣,哪有多余?便是在“敬神衣”时,会多领一些用于织造神衣的生丝染料,但经过织造司和绫锦院的克扣,拿到手的少得可怜,有时还需各织室平时用些如报鼠啮、水淹,甚至是缩短一点锦的尺寸等不入流的手段来攒些私房,用于此时的贴补。但那些可怜的私房,也不过是些生丝罢了。

丰仪在这辛室中当了许久的元娘,所得的那两匹白绢也大为不易。她在乙大娘面前说得轻巧,其实不过是平时瞧在眼里,趁着辛室上次起火内讧的乱状偷了出来,事后还可以推到死了的十三娘身上。若是以前的辛大娘还在,她也是万万不得得手的。

没想到这明河说起送锦,一送就是两匹,这价值可不是两匹白绢!

丰仪心中砰砰乱跳。

只听素月嗤嗤地笑起来,带着些许别的意味:“其实大娘不知道,真要讨好院丞,这些锦倒还是次要的……”

明河也在笑:“怪不得听你建议,要大娘梳那样的发髻……”她的笑意中,也带着古怪。

丰仪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内。

不错,素月和明河的话,别人不懂,她却是懂的。

织成终于还是去讨好院丞了,却用了这样危险的法子。她新来辛室不久,当然不知道绫锦院是个什么黑坑!更不知道夷则此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竟然还敢将自己送入狼嘴!更重要的,是织成自以为拢住了织室中众人之心,却不知人性本就是自私的!便是明河与素月,也是一样!

丰仪的嘴边,浮起一缕冷笑。

她看看周围,难得没有人守在自己身边。这处侧室又偏僻得紧,有两扇门户,后门通向的是一条甬道,一向也少有人行。

从厕房出来,织成用力地伸展腰身,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一种惬意的感觉顿时传遍了全身。

但随即汗毛竖起,一种被窥伺的感觉浮上了心头。她蓦地转过身去,正撞见了数步开外射来的两束阴沉眼神。

是乙大娘。

且不论各室之间早有心结,自那日被织成以中了邪崇的名头,给她灌了一嘴的大粪,弄得颜面扫地时起,她的心里,便牢牢记住了这个辛室新来的大娘。

何况相处日久,更是知道这个辛大娘不是省油的灯盏,她虽不知道那晚辛室发生的动乱,但事后单看辛室众人对她俯首帖耳,便知其厉害之处,果然如丰仪所说,还要胜过以前的辛大娘。这可不是件好事情,八家织室,人人都这样厉害,自己还要怎样出头?

还有那通幅五色锦!织成这般防备,自己始终无法得到,新怨旧恨一起来,此时看着织成的目光,便有了十二分的不善。

织成淡淡一笑,招呼道:“乙大娘。”

乙大娘身边立有两个织奴,都是膀大腰圆,就人数而言,倒是显得很有气势。但织成就这么单身站在那里,也不见得就被压倒了气势。

这个贱婢!

乙大娘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织室这样的地方,终日劳累,吃穿也不好,再光华眩目的丽人放进来,不出三月也就面如菜色。失了润泽的容颜,五官再怎样精致,也会显得毛糙。

眼前这个辛大娘也不例外,因为瘦,显得衣服宽大。

只是,同样是菜色,她也要比别人精神,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站在那里的模样,挺拔笔直,不象别的织奴那样畏缩,反多了几分英气。倒象……倒象别人都是她脚下的尘土,她却是高高在上的明月,一轮笃定的、冷静的、光彩的明月。

“哼,”乙大娘听见从自己鼻子里出来一声冷哼:“辛大娘好散坦,看这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神衣准备得差不多了。”

“不过是竭尽心力罢了。”织成简单地答了一句,脸上却露出笑意来:

“说起来,还要感谢院丞的关照和各位姐妹的扶持。”

她的手指不经意地拨弄着腰间的丝绦:“大娘你瞧瞧,单是这条丰仪……啊,就是元娘,送给我的丝绦,便知我辛室的织锦水准不凡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乙大娘的脸色微变。

那条丝绦,是以宝蓝与赭黄的丝线相间缠织而成,手工精美,一望便知是上品,这可不是一个寻常织奴所得有的。

如果没有记错,她分明在某处也见过一条同样熟悉的丝绦,织法无异,只是颜色是宝蓝与玄黑相缠。

丰仪哪来的这条丝绦?

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乙大娘冷哼一声,再不搭理织成,昂头走了过去。

织成微微一笑,目光转处,但见明河站在拐角处,对着自己做了个手势。

“院丞遣人来请大娘。”

明河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教走得不远的乙大娘等人身躯一紧。

“大娘还是先梳洗一番再去。”

回到自己室中,织成换了件干净的衣衫,鬓发也紧紧地梳拢,用发针一一别住,倒象是男子发髻,透着股英气。

明河脸上带着笑,不过笑中也有紧张,低声道:“姐姐这样打扮,倒俐落。”

素月在一旁候着,也是短衫紧髻,双手托着一只尺许大小的漆盘。

“要去拜见院丞,自然好生妆扮。”织成笑着回她一句,又瞥了眼角落里一声不吭,正端碗喝下清水的槿妍。

在织室呆得久了,可是槿妍喝水的姿势仍然还是那样优美。

清水不断从裂了许多小槽的碗边渗出来,浸湿了她的手掌。可是槿妍的手腕,以一种非常玲珑的姿势别过去,没有一滴水能湿到她的袖边,被水浸湿的手掌,反而有一种莹润的白,微微泛出光芒来。

明河已呆了一呆,顺势转移了话头,低声赞道:“陆府家教,果然胜过寻常的世家。”

“人能顺应环境生存,才是最大的本事。织室不是陆府,从这一点来说,明河你就要强过槿妍了。”

织成淡淡说了一句,也不顾槿妍闻言一僵,举步出门。

门外有个小侍者,面色青白,穿着紫色丝袍,已经不耐烦地等了片刻。明河见织成向那小侍者行了一礼,竟迈步跟着去了。

明河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喃喃道:“大娘这一去,不知……”

“怎的不叫姐姐了?”槿妍讥诮地摆了摆手上的水珠,直起身来。

明河无谓地一笑:“让我们叫她姐姐,那是大娘有胸襟,我们却也要识得好歹。其实便是叫上一千声姐姐,她在我们辛室女子的心中,却仍然是当之无愧的大娘。”

“不,”她嘴角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仅是辛室的大娘,总有一天……会是这绫锦院……织造司……上方御府甚至全天下的……女子心中,当之无愧的大娘。”

槿妍嗤地一声,笑出声来。

明河并不理她,掠了掠鬓发,径直出屋去了。

槿妍却慢慢收起了讥笑的神情,却有些怔忡,喃喃道:“天下女子?”似乎方才明河之言,并没有完全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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