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令君(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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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屋子是辛室中最偏的一间,进去还要拐过半截墙角,窗户正对着院墙,想必哪怕是白天,这屋子里光线也是不好的,显得很僻静。

在昏暗的烛光下,看得清楚屋中不大,安置了三张木榻并一张简陋的矮桌后,便占去了大半空间。

二娘指了指墙角处一张木榻,道:“那里便是十五娘你的寝处了,辛大娘令人帮你取了被褥放在那里,你收拾收拾就睡罢。”

织成想了想,果然把自己的包袱放在榻上,发现每张榻角的墙上都有个小抽屉,自己这边的抽屉上面还插有锁钥,想必是归自己用的,于是把一些东西收拾进去。

织成的包袱里除了那些衣物及日常用品外,还放有一串钱及几点散碎银子,最多不超过五钱。另外就是几根簪子,但不是牛角的,便是银子的,十分不起眼。还有串珍珠耳坠,却只有黄豆大小,形状还是不规则的椭圆,随谁一看都知道并不是什么贵重货色。织成将这些东西放到抽屉里锁好,虽然过程中扮出一副掖藏的小家子气,但还是刻意地让二娘看清了东西模样。

二娘早脱衣睡在正中的榻上,将被子一直拉到颌下,但睁大眼睛看她收拾,半晌才叹息了一声,道:“十五娘跟我们一般,也是个命苦人,连件象样的簪子都没有,明天要怎么孝敬辛大娘和院里的大人呢?”

既然陆焉煞费苦心地准备了这些东西给织成,以营造她穷苦人家的身份,她当然要扮好这个角色。收拾完了东西,织成四处看看,本不知在哪里洗漱,也没看到什么清水,何况来前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干脆脱了外衣直接钻到被褥里,睁大眼睛问:“二娘这话我不明白,还请你多指点指点。”

她这话很诚恳,并不将二娘当成一个十五岁的小萝莉看待。因为深知在这样的乱世里,一个能在织坊活下来,而且从二娘这个排名来看活得还比较久,这样的小萝莉也是不能小窥的。

二娘笑道:“十五娘这话不敢当,不过是我在织室里呆得久了……我可是七岁就入了这里呢,织室里是有些规矩的,比如新人来此,要多蒙织头及各位织造司的大人照顾,怎么能不表示些意思呢?她们都是有身家的人,倒不图咱们这点子好处,但多少就表示了新人的态度。所谓礼重人休怪,十四娘你说是不是?”

她忽然转了话头,提到十四娘。十四娘一直在被子里没作声,此时才闷闷地应答了一声,道:“我早准备了四份,准备孝敬辛大娘、二位长史、院丞大人。”

二娘来了兴趣,娇笑道:“听说十四娘是陆府出来的,这可是副相之尊的门第,即使是侍女也强过一般的世族女郎,十四娘准备的东西,一定是好的。”

十四娘低声道:“我是获罪出来,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只是主人仁慈,许我带走一些身外之物,也不过是个念想罢了。”

说完她就钻到被子里,把头都蒙起来,显然不愿再谈这个话题。

二娘与织成对视一眼,也失了谈话的兴致,各自拉好被子,织成吹灭了榻前的烛火。

这是织成来到三国的第一个夜晚。

没有忐忑,没有不安,没有害怕,没有兴奋,什么也没有,她居然就睡着了。

睡得如此之熟,居然连梦都没有做。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劈空里一声喊叫,伴随着极响的锣声,嘶哑尖锐,直冲耳膜,顿时把她惊醒了过来:

“晨至,起——”

二娘从榻上翻身而起,一边飞速穿鞋,一边叫道:“快快!我怎么睡迷了。要晨锣才惊得醒,这下迟了可不得了。”

织成和十四娘随着她,都飞速穿戴,等到她们出屋直奔北角时,那里已挤满了睡眼惺忪的女子。

那里地上砌有一道石槽,织成看见有四五个女子蹲在那里,浇冷水洗着脸,水就从槽内流走,想必那槽就是个下水道的功效。门口放有一只大桶,里面的水只剩下不到一成,也不知是谁提过来的。

织成刚来得及把桶倾了些许,让水打湿自己洗面的葛巾,那桶就被人粗暴地夺走了。

是个壮健的女人,瞪着两只大眼,喝道:“起这么晚,活该没水用!”说完提起桶就大步走开,让晚了一步连面巾都没法沾上水的十四娘呆在了那里。

织成将面巾递到她面前:“将就着擦一擦,你擦过了再给我。”

她吃过不少苦。父母死后,抚恤费并不多,学费越来越贵,她又不愿意求人,为了生存,别人不愿做的苦活累活她都要去做,发传单、做保洁、端盘子,不然哪来的钱继续深造,跟以轩去同样的学院读书?

她在以轩面前是从不会说这些苦的,以轩家境颇不错,不会懂得她的苦。所以她也不会说,只是暗暗地赚钱、攒钱,力求跟上以轩的脚步。

大学时为了凑下学期的学费,她暑假去给旅行社做导游,奔波一个多月。正是暑期旅游旺季,白天到处奔波,讲得口干舌燥,带着游客在人流中挤来挤去。到了晚上,因旅游地导游的房间不能保证,只好睡在餐厅的椅子上,用面巾沾些矿泉水擦身就算是洗了澡。

象这织室的生活,虽比那时更苦些,也未必适应不了。

十四娘看着她,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微微一笑,接过面巾,小心地用一面在脸上擦过一遍,将另一面递还给她。

织成满不在乎地一笑,果然用另一面把脸也擦了个遍。

她感觉到有人在看这边,看便看,她是不在乎的。

只听一声“食——”的叫声,是那个壮妇送来早餐,狠狠地往地上一顿,仿佛谁欠了她八百万钱一般满不情愿。

早餐是一桶稀粥,随着粥桶送来的还有一摞木碗。织成发挥以前挤公交车的功底,左奔右突,几个挡在前面的都被她推得东倒西歪,成功地在一群女人中杀开条血路,简直令人侧目。但她不管不顾挤上前去,成功地抢回两碗,递给十四娘一碗。

是一碗豆粥。汉朝的饮食有很多粥,象这种豆粥比较常见。

她好心地提醒了下十四娘:“碗有些不干净。”

能干净么?这么一堆碗,每次饭后被人收走,谁又耐烦给她们这些织工好好洗碗,最多不过是用水冲冲罢了,碗沿还结有不少粥干后的颗粒,黄的黄、黑的黑。

她是可以闭上眼睛一口喝下去的,连这苦都吃不得,还能做成大事?只十四娘看仪态举止,是个不俗的人,却到这里来受这样的苦。

十四娘皱了皱眉,修长的手端起碗来,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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