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初疑(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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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存了这个心思,越发注意观察,觉得院中的气氛看似温煦如春,但以她这样敏感的神经来仔细感受,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冰冷和诡异。甚至那些女子的笑意,都不见得是那么由衷。半夜三更被叫起来,又被辛大娘郑而重之地介绍,任是谁也不会对她这才来的新人有好感,可她们偏偏一个个笑得温柔无比,这才是最令人害怕的地方。

不由得暗暗忖道:一定要时时刻刻关注身边的每个人,仔细分析她们的每句话。不然的话,万一有个不慎,竟然栽在这小小的织室,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指望陆焉每件小事都来搭救是不现实的,何况就算陆焉肯来相救,以织造司地域之广,等他赶来时恐怕也已经晚了。

织成脑袋里转过的念头,辛大娘自然不知道,只是向那些女子淡淡说道:“这是新来的十五娘,你们认识认识。”

各女子齐声应了声诺,果然一个个上前来介绍自己,从元娘到十四娘,共计十四人,竟然没有别的名字。而且看上去她们似乎也不是按年龄先后来排序的,比如年老的是七娘,最年轻的却是二娘。织成一个个回礼,但拿定了主意多看少问,绝不多说一个字。

辛大娘见织成只是微笑还礼,安静地站在一边,却不多发一言。不禁心中微微一动,解释道:“我们织造司与珍饰司同属御府管辖。织造司下设绫锦院、染院、裁造院、文绣院等四院,分别执掌纺造、染色、裁制、绣花等事宜。绫锦院下又有十大织室,分别以甲乙丙丁戊已庚辛壬癸为名,我们便属于辛室。”

顿了顿,见织成还是一副执礼受教的恭谨姿态,只好继续说下去道:“一入织室为工,便不再受到家族的约束,但虽然活下来,却成为卑贱之人,本来的名字便都不能用了。何况我们女子,在家从父姓,出嫁再加一个夫姓,就算不来这里,也用不着什么名字。”

她轻轻冷笑一声,也不知是在笑这样的陋规,还是在笑别的缘由,道:“我们辛室是人数最少的织室,如甲室织工逾百人,但辛室加上我,原只有十四人,倒有大半是去年进来的。按规矩我是管束你们的,所以你们称我一声辛大娘。但其余十三人,按时间先后排序来称呼。在你之前一个时辰来了个姐妹,她便是十四娘,如今你来了,就叫十五娘罢。辛十五娘。”

织成很想问句凭什么?

织室中的女子,纵然曾犯下罪过,难道连姓氏名字都不可以有吗?辛大娘说这十四人中,有大半是去年进来的,可是织造司存在的年限却很久远了。可想而知以前织工们的命运,在这织室中,不知曾有过多少个辛十五娘,

她终究还是谨慎地答了一句:“多谢大娘,多谢各位姐妹。”

辛大娘使了个眼色,那个年纪最轻的辛二娘走上前来,笑盈盈地道:“十五娘来得迟了,只有跟我住一屋。那位十四娘也是跟我住一起的,我们仨人正好亲近亲近。”

二娘最多也只在十四五岁,说话声还带着些稚嫩的童音。尖俏脸儿,水滴滴的眼,虽然一样穿着灰褐短衣,但就连露在衣领外的小半截肌肤都要比别人白嫩三分。加上那说话时柔弱而又亲热的态度,叫人不喜欢她也难。

十四娘虽比织成早来上一个时辰,但仍算是个新人。她虽然也带着笑,却是有些怯怯的。织成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她颇有些眼熟。还是二娘指着她们笑着说:“十四娘跟十五娘有些相像呢,果然是好缘份。”

织成再看了看,果然十四娘和她一样,都有着淡墨色的长眉、弧度灵秀的眼型,只是十四娘的气质更稳重典雅一些,织成觉得她要是换上华贵的衣裙,说是个中等人家的女郎也有人相信。

她同时又想到曹丕,他对自己貌似甄洛一事并不怎样热衷,大概也是因为,若要找到相似的人并不是难事,眼前的十四娘,至少在典雅的气质上,就比自己更接近甄洛。

倒是辛大娘轻轻咳了一声,道:“十四娘出身陆令君府,不比寻常。”她暗暗扫了一眼织成,见她一副不知所谓的茫然模样,倒不象是装出来的,不禁在心里更肯定了三分:董氏并非大姓,这个小娘子果然不是出身世家的,竟然连陆令君都没有听说过。

织成不是装的,她是真的跟陆府不熟。

一个只在别院睡了一觉的人,跟陆府能熟到哪里去?最多不过猜到或许跟陆焉家有些关联。

但陆令君又是谁,她更是不熟。不过沾上一个陆字,这朝中又能有几个姓陆的人,能被尊称为令君?

二娘一直在笑吟吟地瞧着织成和十四娘,见状便问道:“怎么,十五娘象是没听过陆令君的名头?官至侍中,至尚书令的陆彧陆大人,丞相在外征战时一直由他执掌中枢,被认为是汉朝子房的再世。这样赫赫有名的人物,纵然是在民间,也多少应该听闻一二啊。”

十四娘听到此处,只是低下头去,却不发一言。

可是……织成绞尽脑汁地想完了自己看过的《三国演义》,也似乎没有找到一个叫做陆彧的人。

难道是历史到了此处,已出现了小小的偏差?

在来的路上,鸣镝已经向织成交待过:“送你此去织室,只说你是我的表妹,父母俱亡无处谋生,才托我送你在织室做工的。我虽是公子的人,但一向在富安侯府做护卫,你的来历与陆府毫无干系,当然也不会牵连到五官中郎将和平原侯。”

织成心里有些诧异,看鸣镝说完这话便闭上嘴巴,显然不愿多发一言的样子,也就没有多问,但心里多少明白了几分。

如果说她来自陆府,那么有心人只要查一查,当知道她是怎么来到陆府的。如果再对她下点心思,那么曹丕兄弟借拜祭洛神庙为名,在洛水畔诛杀了袁氏的一群妇人及护卫的事情,当然也就瞒不住了。

这事传扬出去并不怎么好听。虽然可见曹丕对甄洛的确是情深意重,但在时人看来只怕觉得他为一妇人如此,是失了气度。

曹操儿子众多,曹丕是卞夫人嫡出,之前的兄长又不在人世,目前排序便是嫡长子,将来便是继承曹氏大业的最重要人选,如果失了名望,恐怕其他兄弟会趁机而起。

不过从这里可以再一次发现,曹丕与曹植兄弟感情深厚,连这样的秘密都可以相共,与后世传扬的两人互相顾忌多少有些不同。不过或许也是还没有发展到夺嫡的白热化阶段,曹植暂时也没有那个心思的缘故。

但即使如此,织成还是觉得陆焉未免太小心了些。

有曹氏兄弟和陆焉在,也没有人敢直接凌逼织成说出洛水畔之事,如果咬牙不认,别人又能奈何?说到底,织成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女郎罢了,还缺乏指证此事的重量。

那么,陆焉如此小心翼翼,唯恐被人知道织成与他们有什么关联,还有一个最大的可能是,他在保护织成。

有什么是值得他如此小心地保护她?甚至把鸣镝叫了来。

唯有阳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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