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尘中陈事(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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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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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白头发,是染色?”

“为什么要染白?”

“像个活了两百年的怪物。”

刀叉切开的不像是肉排,像初晨,光线顺着折射的路径一道道的照亮煮熟的纹理,汤伯伦内心早给这份早餐的味道打上一百分了,可是他清楚嘴上的蠢话和心里的满意是矛盾的,不自觉的看向洗浴间的灯光。

唐晓曦在洗澡。水珠如小雨下起,丝丝缕缕,在半透明的平面上溜达。

也是时候洗洗自己了,汤伯伦发现桌子上有片小镜子,餐桌上为什么要放镜子?她是很善良,但在他看来也很奇怪。不过胡茬子真的长了,该去洗洗。

时间回到前天晚上,吃过那碗面,温暖异常的胃部劝说他一定要留在这里。在聊天前她还以为他是个流浪多年的高龄醉汉,带着黑市交易的枪械,四处猎杀无辜。

她说的对,假如没有遇到她,再往下逃亡他一定会堕落为一个戕害他人者。

汤伯伦就进洗浴间,好好洗了一整个恒星时。以此证明他是三十不到的汤伯伦,不是“五六十岁的汤伯伯”。

他给自己准备的辩词是,商战落败的“囹圄仔”,魏博人流传的骂法,唐晓曦听完捂嘴一笑,甩给刚洗完澡的他几件很旧的男装,那种旧是款式的旧,实则颜色并没有退变。

闯入之前他一定想不到,她是那种以自己的规则面对不公和冷漠社会的人。

“你是独居,哪来的男装?”他问道。

“前一个租客留下的。”

视线又回到了当下。

汤伯伦埋头吃着早餐,洗浴间的门哗啦一声带着水花打开,唐晓曦皱着眉,等着发红的眼睛,浴巾裹着身体,脸和手臂都和出水芙蓉一般,白净水灵。

蓬蓬的发型让人觉得是草团子活了。

她举起手里的一瓶褪色剂,表情好像遭了天大的委屈:“你满意了没!?”

“我问问你为啥染头发,你要是说句你喜欢这事不久过去了,谁说你一定要……”

“第一天你拢共说了十句不到,第二天说了一百三十句,今天光早上就七十句啦!”

唐晓曦倘若在水里是鱼,此刻应该在疯狂吐泡泡。

“好嘞好嘞我道歉,不过你黑发也很漂亮啊。”

“你记住,收留你都算法外开恩,染什么颜色也管,就太没边界感了吧。”

看出唐晓曦是真的有生气,他补救道:“刚才是我乱说,你别……一个人逃避那些追债的,心无所依,我就喜欢自言自语,安慰自我,久而久之变毒舌了也没法子。”

“辛苦多做一人量的饭,你就不能让人省心么,去把胡子刮了,不刮老十岁。”她走过桌边,抛下剃须刀,“前任租客留的,求你不要毒舌。”

她走进房间把头发吹干,黑领带红衬衫,和往常一样上班去了,不过在出门时,比过去多说一嘴“再见”罢了。

算个卦吧?反正闲的。

汤伯伦走过去确认门关紧了,把餐盘往洗碗机一放,房间的大致结构他已经了如指掌,除开唐晓曦的闺房……当然他没过分到趁她不在干什么腌臜事。

汤家已经有十天半个月未联系他。每次看见手里那柄老家伙,就有句话浮出来:这把枪械闹不出人命,因为在他手里。

想起来了吗?想起来了吧。

在他老家,他被骂成怂货,囹圄仔,塞钱给他都做不成一番大事。





他想来便恼,从兜里颤抖着摸出一个铜金的盒,拿上十几根筷子,每一根记个卦象,盒子也冒出一团金色的烟,那是很多能操纵的金粒子,一瞬间变化万千。

“希望老东西教我的是正宗的路数,否则一步算错,误一辈子。”

金烟有灵,仿佛活物,吸食起它周围的光,十米内的空间都忽然低了一个色调,汤伯伦反手拉起窗帘,万一外面看见,可不是什么良辰美景等着他,牢狱之灾怕是要上门。

随着光线消失,房间里如混沌未开,苍穹幕落,黑得恐怖。

“呲呲……”

假使盒心住个精灵打个喷嚏,此时的点火声就合理多了。

细小的绿色火焰燃烧于他摊开的掌心,烧成个围桌乱转的环,一环套一环。

“魏博古刹的文明,崇死尊生的先知,助我彻寻真理。”

咒语延续俗言后,黑影亦变。

卦象呈蝶状在空中飞舞,死生世之间的大门好像短暂的让开一条缝,从里面窜出的灵魂灌注了绿色的焰火,人得以得到一个窥视神创世界真相的视窗,无论何种结果,占者都恐怕会震惊很久。

一阵炸响,汗流滚滚,汤伯伦收起盒子,犹豫,又组织不好言语,身体却先于他判别拨通了手环。

“小唐?”

“怎么啦,有人上门找你?”

“不是,想告诉你,我会算卦断真,只要我想知道啥都能看见。”

“哦?”光屏背后是她细嗓子喘着气,赶路的声音,“那我闻味道还能猜人东西南北生卒前程呢,你怎不讲我们组个洛阴特工队罢,可以异想天开,你别阴曹地府啊。”

“不是,不对……我要怎么跟你讲呢……”他掀开窗布一角,指望能在茫茫人海,通天群厦中找那不如一针眼大的女生。

“我在赶列车呢,今个没买早点总算能早到公司了,你可不要拖油瓶。”

“我算了一次,我知道你是唐氏家族的继承人,比汤氏家族先到洛阴扎根,十三代人,和本土家族有什么区别?”

“你说这个管什么用!你不也是汤氏家族的长子什么的吗?闹这么一身狼狈,谁认你。”她收了收怒腔,听起来像是环顾四下,又几度思忖,心软了,“我在轻轨站台附近看到你的通缉令,你自己小心点,行吗。”

匆匆挂断了,脸抽搐,他摸脸坐下,背贴窗框,外面稀薄冷燥的大气将楼间的管道打上冰霜。

洗澡就干脆躺在地上,攥着那一点白色的玉珠子,在眼前晃晃:“矫情什么,别人才不会信你的。”

那个老东西说的什么来着?

真言愈确,白玉愈白;真言愈危,白玉愈大;真言愈近,白玉愈莹。

眼前的珠子有十几个,全是他疑问的结果。

他来洛阴前按照老东西的法子算了多少次都没蹦出来,此次一算,问问皆答。

冲浴流下热水,到达地面变凉,一直淋湿会冷。

他满脑子都是唐晓曦那张脸,被追债时失足摔在冷水潭的记忆也袭扰来了。

列车在地表的另一个地方行驶,唐晓曦正夹紧了双腿挤在座位上,运气好有位置坐,车厢也比平时人少。

两人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

某种可能性。

无休止的列车在洛阴的轨道上连接群厦,大陆,海岸与星系都笼罩在人的世界里,向远方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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