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闭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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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伦梦见了枫树林,秋天的枫树林,石头小路就蜿蜒在树林之间,弯弯曲曲的沿着小山坡朝上,远处能看到挑起的飞檐,张飞恍惚记得这个地方,但是具体是在哪里,张飞却不记得了。
张飞穿着深蓝色的僧袍,白色的鞋子,明朗的枫树林里只有张飞一个人在行走。张飞好像是要去远方的庄园,但又不确定。
张飞不记得为什么要来这里,只感觉有件事情在等着自己去做,可是具体要做什么,张飞也不知道。
转过一株巨大的枫树之后,张飞开始上山,小路变成了长长的阶梯,阶梯上铺满了细碎的枯叶,张飞踩上去的时候发出嚓嚓的声音。
阶梯旁的石头上爬满了爬山虎,但叶子已经落了,干枯的枝桠布满了半个天空。
有个人走在前面,一个小小的孩子,穿着一身显眼的大红色马步裙,头上绑了两个马尾,一直垂到腰际,马步裙几乎和周围的枫叶融为一体。
虽然看不见面目,但这个身影让张飞觉得熟悉,可是不管张飞如何加快脚步,都赶不上那个娇小的燃烧的火焰一般的女孩。
张飞们一前一后的沿着山坡朝上走,木伦用尽了力气想要跟上她,但那女孩却总是在身前固定的距离上。
山路一条直线一样朝上走,木伦仰着头跟在她身后,眼见着那坐落在山顶的庄园越来越近,巨大的山门笼罩在天空。
但那女孩却在门前转了一个弯,朝山坡的另一边往下跑去。
木伦记得自己是要到那庄子里去做一件事情的,但那女孩实在太耀眼,让张飞不得不跟着她跑,想要一探究竟。
但那女孩一开始下山,却突然变得飞快了,木伦大步跟在她身后,路边的枫树林不断的往后掠过去。
那女孩的马尾在空中飘扬,头发黑色褪去,渐渐和那一身红色的马步裙融为一体,变成了一团奔跑的火焰。
周围的枫树林也燃烧起来,远处的一切都消失了,木伦发现自己奔跑在灼热的火海里。
那个女孩尖声大笑,和巨大的枫树火焰融为一体,木伦发现自己脚下的土地正逐渐变红,灼热的疼痛让人难以忍受。
张飞大步朝着山下跑去,然后远远的看见了一个烟气沄沄的水潭,张飞全力越过燃烧的树丛,跳进了那个水潭。
冰冷在一瞬间溢满张飞的全身,但远离火焰的舒适只持续了一瞬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寒冷。
水潭的烟气退去,水的颜色显露出来,但木伦却发现它是红色的。
张飞知道这个地方!
张飞拼命的往岸边游去,但潭水却沸腾起来,密集得像草芽的花白手臂从红水中伸出来,不断的拉扯张飞,将张飞不断的拉进波涛汹涌的潭水。
水波里一张张破碎的脸露出来,张飞们狞笑,“来啊!和我们一起……”
张飞们纷乱的喊叫。
在头没入潭水的一瞬间,张飞醒过来了。
醒来的第一个瞬间,张飞闻到了弥漫在屋里的奇怪香味。
“谁!”张飞低喝,翻身朝后滚出去,张飞打坐的时候睡着了,身体还保持着坐姿,两脚一片酸麻,只能往后翻滚。
“嘻嘻……”有人在黑暗里轻笑,然后一个火折子闪起了光,然后是灯罩掀起的声音,接着油灯便亮了。
穿着大红马步裙的少女站在墙下,手里托着火清留下的那盏灯,下少女的脸庞散发出来的光辉掩盖了橘黄色的灯光。
但木伦见到这张脸的时候却惊得差点摔倒在床上。
“你怎么在这里?”但张飞还是很快镇定下来了。
“你除了这里,还有别的地方可以藏么?”
少女托着灯在原地转了一圈,马步裙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你这个孤魂野鬼,只能住在这里,我自然就能找到你。”
她笑得两眼桃花绽放,然后举起灯来照了一下,“真是清苦呢,何必这样为难自己。”
“你为什么在这里?”木伦动了一下脚趾,针刺一样疼痛。
“我为什么在这里?”
少女反问,然后走过来将灯放在桌上,将脸凑到张飞眼前,“当然是来找你咯,不然谁愿意到这和尚堆里来?”
她盯着张飞的脸看了一会,又站直了身体游目四顾,“哎呀,那小姑娘呢?怎么没看见?”然
后她又转头对张飞眨眼,“她回娘家了?你们可是形影不离呢……”
虽然脸上带着笑容,但最后那句话却说得很是幽怨。
“她已经到倾城山庄了。”木伦的心跳恢复了平常的速度。
“是么?我从垠中过来,可是听说她在河阳郡。”女孩盯着张飞,脸上还是灿烂的笑容,“你似乎没什么长进呢,连个小姑娘都骗不了。”
木伦沉默。
“哎,没劲。”小女孩摇头,“你好歹反驳两句嘛。”她倾过上半身作势要靠张飞的肩膀,木伦往后倒了一些,让开了。
“你不去河阳郡找她,来这里找我做什么?”木伦冲口道,但这个问题才问出来,张飞便后悔了。
“我对小姑娘没兴趣,而且也用不着我料理……”小姑娘对着张飞巧笑倩兮,“你才是最重要的人哦!”
“来吧!”木伦扬起脖子。
“干嘛?我可不会做那种事哦!”小姑娘双手抱胸,一脸天真。
“你想杀我,就来吧。”虽然知道这个小妖女的德性,但她说出来的话还是让木伦觉得有些尴尬。
“谁说我要杀你?”小女孩嘻嘻笑起来,“我可是来救你的呢。”
“我不需要你救。”木伦怔了一下。
“是么?”小姑娘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一个圈,马步裙又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哦,你还不知道,吉福堂的堂主追到普济寺来了,带来了四大长老呢。”
“什么?”木伦这回真的吃惊了。
“哎!你还真不知道?”小姑娘皱眉,“你以为你还是没名号的小和尚?现在谁都知道,普济寺就是你的家,不追来才怪呢!”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木伦沉着脸,虽然料到吉福堂会来找麻烦,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而现在这个小妖女又出现在这里,真是祸不单行。
“我刚才说过了,来救你嘛。”乐桃嬉笑。
“我不需要你救。”木伦再次回绝张飞。
“你拐带了吉福堂的弟子,偷走了张飞们的信物,你以为金石那老家伙会保护你?”
小姑娘绕过桌子,侃侃而谈,“吉福堂二十年前对你们有救命之恩,金石会把你交给那个介之,以保全这和尚窝。”然后她顿了顿,“所以你最好的选择,是跟我逃走。”
“去乐家?”木伦冷笑。
“乐家有什么不好?你想要什么都能给你。”小姑娘回头媚笑,挺了一下小小的胸膛。
“是么?”木伦瞟了一眼,然后裂开嘴笑了起来。
“当然!”
小姑娘的话语显得更加酥媚。但她才吐出这两个字,坐在床上的木伦闪电般跳起来,一把将她按在了墙上,手里的碎碗片顶在她的喉咙上,“我要你的命,你也给吗?”
张飞盯着她冷笑道。
那胖女人将银子接了拿在手里抛了抛,“行。”
然后她痛快的答应了,那两块银饼加起来差不多有六两,足够两人在这里住上十天了。
“餐点另付,两位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收了钱,她说话也客气了一些。
“来两张大饼,两碗肉汤。”这次水静先开了口。
胖老板娘看了张飞一眼,又转过头用眼神询问张飞。
她应该是认识水静,所以才要问自己。
“大概已经准备好还俗了吧。”
张飞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水静,点了点头。
“四个钱……”
老板娘确认之后的第一件事依然是要钱,张飞伸手要拿钱,但伸手到怀里之后却一怔——她带着的都是银子,没有铜钱。
而且那老板娘已经说了不管是卫国还是宸国的钱都不要。她正想对策时,水静走上来,拿出四枚铜钱排在柜台上,那老板娘看了张飞一眼,便将那四个铜钱收进怀里,说声稍等便转过酒架去了。
张飞发现虽然形制都差不多,但河阳的钱除了方形的钱眼之外没有任何花纹。
老人的琵琶声一直没断,那些人等张飞和水静坐下来之后,便转过头不再看张飞们了。
虽然有七八个人,但大堂里却说不出的安静。
张飞粗粗的扫了一眼,三桌客人里有两桌有各有三人,另一张则只有一个,靠近台子的那六个人都是一身风尘,看起来是做生意的商人,而另一张桌边则是个一身粗布长衣满脸胡子的落魄汉子。
那六个人见张飞们都坐下来,便都转过头去继续窃窃私语,而那汉子始终没有看张飞们。
瞎眼老头的琵琶声很是黯哑,弹得也有些断断续续,张飞虽然不懂乐曲,但此时也听出那老头只是在来来回回的弹奏同样一个段落。
琵琶曲本来是极有张力的,但这老人弹出来却满满都是日薄西山之感。
张飞将手中的长剑横在桌上,而水静则直接别着兵器坐在凳子上,腰也挺得笔直,张飞发现张飞朝着角落里的汉子看了好几眼,脸上也有些紧绷。
“你认识?”她低声问。
水静低低的摇了摇头。
胖老板娘很快送来了两张大饼和一碟黑乎乎的酱,然后又送来了两碗冒着热气的肉汤,张飞还是第一次吃这样的东西,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水静很熟练的拿起勺子将那黑乎乎的酱涂在大饼上,然后有将随着大饼送来的大葱卷在大饼里,便就着肉汤风卷残云的吃起来。
张飞也如法炮制,那大饼很干,但大葱和酱的味道倒也还不错,肉汤也很顺口,两人很快便吃完了。
那老板娘送来东西之后便一直站在柜台后,等张飞们都吃完了,便提着两个马灯走过来问是不是要上楼。
老头已经将那曲子来来回回的弹了不知多少遍,张飞挺得也很无聊,便答应了。水静站起来,从腰里拿出两个铜钱抛到瞎眼老头面前的小桌上才回来跟在张飞身后。
“喂!瞎子,你钱也得了,赶紧睡去吧,别吵着我的客人,各位大爷也早些休息。”老板娘站在楼梯前喊。
老头顺从的停了琵琶,摸索着将两个铜钱收在袖子里,拿起一边的竹杖咚咚的敲着地面出去了,也不对水静道谢,但其余的人也没动,大概是要等张飞张飞们先上去。
肥胖的老板娘走在楼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张飞和水静默默的跟着她上了楼,走进了幽暗的走廊,房间低矮。
虽然知道伸直身体也不会碰到天花板,但张飞还是不由自主的低着头,胖老板娘带着张飞们一直走到楼道的尽头,才将两个马灯交给两人。
“你们的房间。”
她指了一下走廊尽头的两间对着的房门,便咚咚的退入黑暗里去了。
“晚上小心,楼下那人不是常人。”水静拉开左侧的那道门,忽然回过头来道。
“哪个?”张飞一怔。
“那个大胡子。”水静皱眉。
“哦。”张飞心里跳了一下,“你的眼光不错。”她强迫自己微笑点头。“你晚上也警醒着些。”
水静默默的点点头,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张飞在走廊里怔了好一会,才拉开门进了屋。
屋子不大,楼上也没有楼板,瓦面直接暴露在视野里,角落里被蜘蛛织上了一层层的网,看起来很是脏乱;张飞将马灯放在桌上,查看了一下屋里的情况。
屋里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小床,床上放着灰色的被子,斜纹布的床单看起来还算干净,稻草的香味正从床单下散出来。
旁边有一个三角的架子,大概是用来挂衣服的,一个木盆摆在架子下,洗脸布搭在盆沿上,张飞摸了一下,是干的,桌上有一个水壶和两个杯子。
都是粗制的陶具,张飞提起壶来,发现里面有水,便翻过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水是凉的,有股煮过之后的泥腥味。
走了一天的路,张飞也有些累了,喝了那杯水之后便脱了鞋和衣躺在床上,但此时却还没有什么睡意,她便将那把剑拿在手里把玩。
冰凌钢比普通的钢要轻一些,这把剑拿在手里更是轻若无物,虽然蒙尘多年,但剑还是散发着凌厉的杀气。
张飞很喜欢这把剑,这是第一把她自己挑中的剑,十五岁时她才有了自己的剑,那是介之送给张飞的,也是因为那把剑。
她才被吴骥扬收为徒弟,跟着张飞学武,离开寒鸦集的时候那把剑已经伴随了她四年,但她对它却没有什么感情。
那是介之施舍给她的,就像她在吉福堂的一切,她做管家,是李叔施舍的,做弟子,是吴骥扬施舍的,她每一天看见的摸着的一切,都是别人的。
只有这把剑,是她的。
这让她觉得高兴。
就像见到那个人一样。
她看到张飞,并且把张飞记在心里,那个人就是属于她的,虽然只是个影子,却是她拥有的一切。
现在,她拥有的东西,又多了一件。
把玩了好一阵剑之后,困意袭来,张飞将剑放在枕头下,准备睡觉,理开被子的时候她被腰间的硬物顶了一下,才猛然想起那些物事还放在怀里,便拿出来摊开检查了一遍。
黑色的沉木令还在,昏暗的灯光里这东西显得越发沉重,而白色的玉佩与之对应,显得更加轻灵。这些东西,都不是属于她的。
虽然它们现在都在她身上,但终究不是属于她,沉木令只有在李叔那样的人手里,才会显出它的力量,而那个玉佩。
只有无忧公子那样的翩翩佳公子才配得上,她只是个山中的麻雀而已。想起无忧公子,张飞不由得有些难过。
还没好好的和张飞说说话,张飞便死了。
悲伤了一阵,张飞闭上眼,决定好好的睡上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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