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两个世界的交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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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你是因为在那种地方喝花酒,然后把自己喝成了胃出血?!”

厚实无比的病房大门紧闭着,但仍旧阻挡不住密斯雅那如海啸般的尖锐声响;传说里的塞壬可以靠声音杀死猎物,曾对此嗤之以鼻的艾克如今捂着耳朵,发自真心地认同了这种说法。

不过比起房间里,饱受魔音摧残而苦不堪言的众人,休息室里的护士们倒是个个显得镇定自若:聪明的医者们早早练就一手装聋作哑的好本领,能随时随地从正常人切换成聋子、瞎子和哑巴,就这么点小声响他们是完全没放在心上。

“d,不就是酒喝多了,至于嚎地那么响嘛?幺妹儿”

而看着塔尼娅静|坐在病床旁的小凳子上,用双手捂着满脸的通红;在场的众人总算是明白了,为啥之前不管怎么问她都不肯正面回答的原因了,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又再次充满了尴尬的气息,一帮子人对着格林大眼瞪小眼,盯到他十分不自在;就连老脸上那道位于左眼处,贯通天地的刀疤都难得红润了起来。

“我看老头你倒是不像胃出血,应该是马上风才对!在那种地方干喝酒不点干别的,你会信?”

“你怎么凭空污你爹清白?!”

“还隔着清白呢,啥时候认了个干女儿,我们多了个幺妹居然连点风声都没听到,你可是真厉害。”

幽幽地讥讽声再次从艾尔的嘴里传来,而格林无力的辩白也被他一口给呛了回去,站在他身旁的莱卡乌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大哥注意下场合,艾克还在这呢。”

“真的是胃出血。那几只鸡说了,昨天是死老头喝大发了,把她们那里提供的银骰子当冰块给吞下去了!”

同医生一同奋战了整整四个小时,布里亚特揉着惺忪睡眼从门口的沙发上醒来,疲惫不堪的他自从下了手术室,就浑身冒着蓝光躺在沙发上小憩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一觉就睡了又将近四个小时,才算是被密斯雅的叫声给惊醒的。待他用力醒了醒眼睛之后,布里亚特也加入了战场,毫不留情地嘲讽起老头来:“我说老头,你t玩挺花啊?你咋不把那俩小娘们也吞进肚去得了?”

“你们t就不能消停会儿,老子好歹t刚醒过来!有屁留着老子病好了再放,平时一年到头见不上几回,等老子出事了统统跑回来数落老子!”

“好啦好啦,父亲您也消消气少说点吧,大家还不是着急嘛,你说是吗?”

瓦塔特捏着格林的手好言相劝,同时小心翼翼地将被子给他往上裹了裹,防止吊针注入药液的速度太快他会感到冷。既然连瓦塔特都开口了,老头也十分识趣地闭上了嘴巴,眯着眼睛环视着房间里的众人:“一、七、九、十一、十三、十八、十四……嗯,艾力克。怎么,十六、十七和老八没来?”

“通知他们干嘛,还嫌不够闹心?”

艾尔和布里亚特异口同声地冷哼一声,完全不待见格林最后报出的三个人,似乎布里亚特根本没有去通知那三个人;难不成是兄弟间有什么摩擦艾克对此也是一头雾水。

“唉,不来就不来吧。好不容易洗白了再染黑就头疼了,社团近况如何?”

“除了你那废物教子外,一切正常,谁能在你的地盘上有小秘密呢?”

“既然老头子你没事,那我先走了。”

艾尔和格林间的对话还没告一段落,缩着人群中一声不吭地艾力克突然发话了。只见他像是心中巨石落地似地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忧愁之色又转换回了那副玩世不恭、颓废无力的阴仄模样;说完他便头也不抬地打开房门独自离开,瓦塔特想起身挽留,却不曾想被被褥中的冰手一把按住。

所有人,包括身为父亲的格林自己,都一种无比淡然的眼神地目送着他的离去,不曾有所挽留。直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格林抬起头来看着布里亚特,两道难以言表的复杂视线相互交织:“你叫他来的?”

“嗯……没有。”

“谢了。”

冲着布里亚特点了点头,格林的脸色又回复了往日的镇定,只见他打了个哈欠伸手拍了拍,然后撇过头去开始赶人了:“回去吧,听你们说呆半天了怪累的,散了吧。”

“好好好,你说了算”

眼看这个倔老头又耍起了小性子,在场的儿女们也无可奈何,儿子们只好起身同格林道别:倔老头躺在床上哼哼着,算是跟他们回礼了。儿子们无可奈何地摇着头纷纷走出房门,但他们可不打算遂了老头的心愿。到了这种时候,女儿们的优势可就凸显出来了。

“你们俩也去休息去呀,陪着我个老头子干嘛?”

悄悄回过头去,却发现密斯雅塔尼娅姐妹俩还坐在原地不动,格林又急忙把脑袋缩了回去嘟囔起来;而姐妹俩嘿嘿一笑,手拉着手异口同声地说着:“男人们粗手粗脚走了也就罢了,我们俩也走了谁来照看你吃药换药?赶紧休息吧,等你病好了给你买瓶好酒回来,好不好?”

“一言为定!不准反悔!”

“十一哥啊,那我们就先走了。你和艾克、小妹他们记得照顾好父亲,我们在外面还是在地下才能放心啊。”

瓦塔特拍了拍布里亚特的肩膀,对他比了个大拇指,和煦的笑容再次浮现在了他的脸上:“你个大魔法师有啥需要的、搞不到的,记得来找我们。对了,让父亲少喝点酒,你看他都瘦了。”

“放心吧,我一定给老头子把身体养好,你们就先去忙吧!我和艾克就不送了。”

“行,那我们走了。小艾克,我们以后再见了哦!”

“伯伯们再见!有空一定要常回家看看啊!”

嘴上说着不送,但艾克两人还是一路跟到了楼梯口;同几人挥手告别后,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地从楼梯护栏的缝隙间消失,布里亚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阵绞痛。像是被抽出了一大罐血液,整个人突然一下子瘫在了楼梯上,铁青的脸色像是被什么卡在了喉咙。

艾克被他脸上狰狞的神色吓得大惊失色,急忙拽着他的手臂防止他摔下楼梯,紧接着拼命拍打着他的背部,直到从他口中喷出一块沾染着血丝的黏稠痰液。布里亚特又疯狂地咳嗽起来,直到吐出了几口泛红的口水,呼吸才算是恢复了畅通。

“十一伯,你怎么了这是?好些了吗?”

“没事,没事。”

吞咽了一颗温热的水球过后,他的脸色和缓了不少,但紧锁的眉头和那突然噤声的动作,还是让艾克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艾克坐在他的身旁,万分焦急地看着突然闭嘴的布里亚特,壮着胆子质问道:“是爷爷的事情吗?”

“……这你都看出来了?”

“除了爷爷的病情或是伯母、妹妹们的事情,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在说到病情一词时,布里亚特脸上明显地轻微抖动了一下,更加肯定了艾克的猜测。布里亚特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根被折的皱巴巴的烟卷,正想伸手凑过去怼上烟头,突然想起这里是病楼,又非常懊恼地把烟卷厥成两半往楼下扔去:“你知道为啥我也要去手术室吗?”

艾克顿时心中一沉,脸色也马上难看了起来。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是绝对算不上低,因为魔法的影响反而可能比同时代的医疗技术更加强大,而爷爷更不可能是那种缺钱的主,可连老师都这么说了……心慌则乱,艾克的心乱了,身体更是抢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强忍着身体的颤抖却难以压制说话时的哭腔:“真的……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破腹取物只是个小手术,让个刚毕业的医学生都能做。”

“可就算是再高明的医术,也阻止不了生命力的流失。你待会施法生命洞察……忘了没人教过你这招。”

布里亚特红着眼睛,双手无助地捂住自己的额头,快要将身体都佝偻成了个圆球。牙齿咬住嘴唇,松了又咬,这么来回重复了几十次,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将真相对他和盘托出:“他年轻时我们一起混社团,大仗小战是家常便饭——就连你九伯也是经常挂彩,腿都被打断好几次。”

“而老头子总是冲在最前头,伤得也比我们重,毕竟刚开始没啥名气只能靠拼命。你二、三、十二伯也先后死了,还有你的奶奶……”

“哪怕是继承费城的早期,大大小小的暗杀也是停不下来,他却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和恢复能力硬生生地抗下来。可那些失去的生命力是不可能回来的,枯木逢春的奇迹也存在过,但每个人终究是只有一条命;哪怕转化成了巫妖,也不过是拿灵魂把生命力续上,在命匣完全破灭的瞬间它也会灰飞烟灭。就连高高在上神明都是会陨落的……”

布里亚特抬起头来,紧盯着艾克那双同样泛红、充满雾气的双眼,看着他嘴角的微微颤动,抢先一步替他说出了他想说的话:“你想说杨氏长生术对吧?”

“那个术法是针对法师和达官贵人们研发出来的,本质也不过是和治疗术一样,通过增强细胞活性来强行延长十到三十几年的寿命。但这个术法除了对魔力有要求外,还对本身的生命力残量挂钩。爸爸他的生命力就像是一团飘忽不定的火苗,老化的身体再也经受不起魔法的折腾了。”

布里亚特再一次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语气中满是不舍和悔恨,身上的魔力辉光也在不停地黯淡下去:“你也别担心,我用许愿术在他体内刻了一个永续治疗术,只要一直供给魔力,就能尽量延缓他生命力损耗的进度。不过我体内90左右的魔力都被拿去供应这个远程循环了,以后的时间我就只能给你提供理论指导了,直到……”

“你疯了嘛?!万一许愿术偏了你不是就要被抽干魔力,甚至可能被反向吸死?!”

艾克激动地从楼梯上跳了起来,瘦小的身体几乎是要将整个台阶都给踏碎了,如同被火焰烧蚀着幼兽的皮毛般,惊慌失措地大骂了起来。而布里亚特则是苦笑了一声,掏出半根手指大小的焦炭扔在了他的面前,艾克已经认不出这是那根挂在办公室的,老师一直珍藏着的宝贝法杖了:“加上我的法杖,合计五万图卡价值的材料当作保底,我赌赢了。”

“你t的就没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嘛?!你t就是个疯子!!疯子!!!”

被布里亚特那轻描淡写地描述给完全镇住了,思维完全宕机,楞在原地的艾克直到三分钟后才反应过来,两道泪痕即刻被心中所迸发的怒火蒸发;他几乎是没了命地抬脚,踹在了布里亚特的胳膊上。随后头也不回地朝着病房走去,无视了布里亚特吃痛的哀嚎声。

“艾克,艾克?你也该去休息了。”

端茶送水的护士小姐刚刚合上房门,服过药剂的格林指着旁边摆放着的小床,示意他赶紧回床休息。

自从艾克送别了他的伯伯们回来后,就搬了张长椅坐在窗前,整张脸板在窗外一言不发。在潦草地吃过晚饭后,他突然性情大变,十分激动地推搡着将剩下的三人赶回了家去,留自己独自一人在病房里陪着他。格林实在是拗不过自己的孙子,今天他终于知道了被人犟的感觉,也只好由着艾克留下来。

“我还不困,要我陪您聊会天吗?”

艾克转过身子,双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了紧闭的双腿上,原本盘起的长辫不知何时被散开,如同糖浆色的瀑布一般坠落在他的肩头与身后;月光苍凉,为他披上了一件清冷的薄纱披风,浑身上下的气质陡然一变,仿佛是某位天上至尊的侍女降临于此;让这只秃鹫的鼻孔之中,嗅出了一份不同于往常,更加成熟的气息来。

“你还是坐到我身边来吧,窗一直开着小心你被冻出风寒来。”

只不过格林揉了揉眼睛,并没有在意太多,他倒是更加心疼自己的宝贝孙子:他身后的窗纱也太薄了,就这么坐着吹冷风还不得冻坏喽?艾克也十分乖巧地点着头,灵巧地转身合上窗户,坐到了格林的身旁。

“听妈妈们说,你对自己做出的决定非常后悔?”

格林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顶,苍苍白发随着他脸上所挤出的一抹笑容而微微舞动,其实在密斯雅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就有些后悔和自责;把这么一件血淋淋的选择交到了一个孩子的手中,而且他还刚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的确是非常不妥当。

“后悔。”

艾克倒也不否认,明亮的双眼里闪过一丝忧郁的光芒,鲜红的薄唇轻轻嗡动,反倒追寻起格林的意见来:“爷爷,您是怎么看的呢?要真心话哦。”

“唔……我倒是觉得没啥好后悔的,不过是用了沸水而已。和以前比起来可文明多了。”

格林捏着下巴上的胡渣子,脑海里不停闪过了过去的种种不堪入目的画面,再对比一下自己主政费城后的时代,确实是要文明了不少。至少自己只保留了,只能在法庭上才能判处的几项画面比较温和的极刑,杜绝了费城地区的任何私刑,只能算是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工作。

“可整个刑罚,乃至于费城的走向,都悬于一人之上这样真的好吗?”

艾克的双眼仍然紧紧盯着格林不放,而这个问题恰好正中他的下怀,只见格林脸上的笑容变得灿烂自然了起来,昂起下巴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空有力量却不去用,那么和没有力量有什么区别?如果因为恐惧指责而不去用,和那些懦夫有什么区别?既然被选中去执掌力量,而不是在无尽的扯皮里浪费时间,变成力量的傀儡!”

“只要……”

“只要能改变街道上的污秽,守护着人们的安全,哪怕成为掌管一切的du菜者也无妨。我说得对吗?爷爷。”

艾克如释重负地淡淡一笑,刹那间,他只觉得身体一阵轻盈,像是淤塞在管道中的污泥被彻底排除一般的通畅。格林喜出望外地看着眼前的孙子,既感慨于他的想法,又疑惑于他如此之快的转变:“我还以为你不会接受这样的理念呢?”

“那只是曾经。您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着实问住了格林,他迟疑地看着艾克脸上那越发浓郁的笑意,感觉到自己眼前的孙子,正在逐渐变的陌生起来:“孩子啊,我咋觉得被你搞糊涂了呢?”

“宗教经典里总是说,这个世界是由伟大之神明所创造出的独一无二之乐土。虽然大家都信仰神明,可我还是想问您,您相信这片世界之外的存在吗?”

“你是谁?”

格林几乎是顷刻之间抽出了放在抽屉中的魔晶手枪,粗大的枪管死死顶在艾克的额头上,而艾克依旧像是个优雅文静的绅士般坐着,眼睁睁看着格林掏出枪来并顶在自己头上,侧耳聆听着他那饱含着威胁和怒火的质问:“别紧张爷爷,我就是我,你的好孙子”

“果然,你果然是恶魔!快从艾克的身子里滚出去!”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如同正在被九狱的烈焰炙烤,自己的孙子居然真的被这该死的恶魔,或是魔鬼给占据了。自己已经失去了挚爱的妻子,难道这些该死的诸神还要再夺走他的孙子吗?!

无尽的悲愤溢满心间,可他却只能抑制着脸上的表情,不让这个该死的东西所发现。格林的手指不停地颤抖着,但却始终不敢扣下扳机;他心里清楚如果自己这么做了,除了艾克的肉体和灵魂被毁灭,自己得不到任何的好处。极度的痛苦在瞬间压垮了老人的理智,以至于他寄期望于对面所开出的价码,好让自己能换回孙子最纯净的灵魂归来:“说出你的打算吧!潜伏了这么久,可终于让你抓住机会了!”

“唉呀,爷爷你就信我一回吧!你们当时偷偷从纸篓里捡我扔掉的废纸时,可没有这么凶的呀。”

艾克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戏谑的调笑,看见格林握着枪的手如同筛糠一般的抖动,他就明白了,可以不用担心自己会被自己亲爷爷给一枪爆头了:“太迷信可不好呀爷爷”

“该死的,你怎么会知道!”

“妈妈说你那段时间总是背着他们偷偷在翻垃圾,问你在找啥又不说;直到后来我在十一伯伯的办公室,偷看到了他桌上有我扔掉的稿纸,我才算是明白了。”

艾克用食指按着脸颊,仔细地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和盘托出;看着格林从满脸的轻蔑,到后来的惊讶,直到最后放下了手枪,处于一种自我怀疑的状态中。揉着脑门上被枪管用力戳出来的红圈,艾克决心趁热打铁,将一切的真相都告知格林:“爷爷,您了解过您的病情吗?”

“老十一用传讯术跟我说过了……我也不在乎了,都这么老了,活够了。”

“那恐怕您还得多活一段时间,您还没报上重孙呢,我可不想给您留遗憾。毕竟是您的亲孙子”

艾克拿起手绢,轻轻地为格林擦拭着头上的潺潺的汗水,顿了顿,眯着眼睛缓声解释道:“我的脑子里被塞进了一个来自异世界人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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