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白鸟之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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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二章白鸟之殇

魏王薨,世子曹丕继位称王。又以贾诩为太尉、华歆为相国、王朗为御史大夫,是为魏国三公;以夏侯惇为大将军、曹仁为车骑将军,都督荆、扬、益州诸军事、曹洪为卫将军、夏侯尚为中领军、曹休为领军将军、曹真为镇西将军,假节都督雍、凉州诸军事、吴质为北中郎将,都督幽、并诸军事,至此朝廷上下的军政大权,已尽数掌于曹丕亲信之手,政权稳定了下来。

接下来曹丕遍封妻妾,其妻甄氏为魏王正夫人,爵秩等同昭仪,位比丞相,爵比王侯。这相当于汉天子后宫妃嫔的第一级,仅次于皇后。

如今曹丕只是魏王,他的正夫人自然是不能与皇后比肩,这样的等同昭仪的爵秩,与其地位也是十分相称的。

同时曹丕加封府中姬妾,皆是比照宫妃爵秩,大多在良人以上,美人以下。这是第十等爵至第十三等爵,视八百石及千石不等,爵比左庶长至少上造的封秩。

其中比较引人注目的是郭煦,她从前就是唯一的侧夫人,如今水涨船高,爵秩等同容华,这是比美人还要高一级的封号,仅次于昭仪、婕妤、经娥,爵比第十六等的大上造。

从一个小小的织奴、侍婢,如今位尊至此,简直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最佳版本。较之众所周知有功于魏国的织成,其实她的封诰要更令人意外。

府中议论纷纷,铜缇侯府本就与郭煦攀亲,如今走动得更是频繁,朝野内外也渐渐多了对郭煦的一些美誉。但是有织成这样的日月之辉在前,郭煦的“美誉”也只有“明敏敦和”之类的抽象评语。

而在郭煦被封秩后不出数日,曹丕有一晚驾临月出殿,便临幸了她。此后雨露均沾,府中姬妾也轮流侍寝,但郭氏总比别的姬妾要多出几天。一时桐花台中后宅喜气洋洋,便是连寻常婢伎,走路时也不免带了几分憧憬的春色。

织成不是没有听在耳中,但她一概以“养病”为由,并不加理会。曹丕虽不歇在她的寝殿,但每日还是会过来看看。她总是“病体恹恹”,他来的时候,多半都在“睡梦”之中。偶然是清醒着的,也有气无力,说不上几句话便显得疲累。

纵使二人天天见面,却似乎一直没说过什么。到得后来,他天天过来,倒更象是在军中点卯一般,不过是个习惯罢了。

朝中诸事繁杂,一晃,便是两个月过去了。“夫人!”

董娴抬起眼来,叫了一声,却欲言又止。

织成正对镜整理发髻,她今日作男子装束,短衫长袍,髻上并未戴冠,而是一顶葛巾。

时下诸侯戴冕,贵族戴冠,但近来巾也颇为流行。巾之一物,原本是隐士或庶人所戴,后期那种有“屋”之巾,即纶巾,多为细葛所制,被称为葛巾的,却在士中大行其道,后来贵族们也多有顶戴的,认为是一种风流儒的标志。

织成这顶葛巾乃是淡青色,眼下风尚所致,这原本是仆隶之流所用的青色头巾,不过是颜色稍稍淡一些,便成了贵人风的代名词。说起来跟她也有关系,不过是因为她最初灵机一动,将那天水碧的染制之法用到了葛布上,才有了这淡青色葛巾的大行其道。

眼下她戴这淡青葛巾,穿的也是湖色衣袍,整个人如秋日水波一般清灵,却因了那日渐消瘦的腰肢,多了一种萧瑟之意。

夫人今日一反常态,似乎精神振奋了许多,不但从床榻上爬了起来,着意在镜前妆扮,甚至眉宇之间都重现了过去的英气。只可惜听说魏王亲自率军出征东吴,昨日便已出发离开了邺都。否则若是看到今日夫人的精神这样好,心中定然十分喜悦。

夫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明知道最近郭夫人的气势日盛,还是不放在心上,甚至以“病体难支”为由,连一向管辖在手中织造司,也在数日前移交给了郭夫人。这次魏王出征所用的军资,便是郭夫人亲自调出织造司中的锦帛代为筹划的。

夫人出身并不高贵,且家族势微,能坐稳这个位置,无非是因她的织造之法,天下知名,又是军资主要来源,魏国赋税收入,十有五六是取自织造司。朝中内外皆心知肚明,即使她从不与高门大族结交,平时深居简出,但他们仍对她保持了超然的尊重。

如果郭夫人得了织造司,又这般长袖善舞,且有铜缇侯等人代为奔走,有一天势力雄厚到压倒了夫人,那又该如何?

虽然魏王看样子对夫人仍有情意,但若总是恃宠而骄,男人的情意,也会有磨光的一天。其实这天下间的情意,无论男女,从来就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啊……

“何事?”

她不忍看董娴那局促不安、又满腹心事的神态,出声问道。

“夫人不知么?听闻有臣属上书魏王,言道魏王既承国祀,当广开枝叶,多延后嗣才是……”

董娴忽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织成在磨得锃亮的铜镜中,淡淡看了她一眼。

曹丕成为魏王之后,有很多事情便会纷迭而来。从前她自信二人情深意笃,以为这一切皆不是问题。如今才知道世事多变,原非人力所能控制。

便是与曹丕依旧情深意笃,恐怕也不得不面对如今的情势罢。

毕竟在古人的心中,所谓子嗣繁盛是第一大事。而且曹丕和她心知肚明,或许因任儿当年狠心下手,曹丕恐怕再也不会有什么子嗣。

但在外人看来,曹丕姬妾满府却没人再诞下子嗣,是因为曹丕专诸于政事,无暇顾及后宅所致。后来有了织成,又专宠这位世子妇,更不可能与姬妾相处。所以很多人对这位世子妇颇具微词,只是过去尚是世子,还能压上一压,如今成了魏王,这件事便上升到了承继国祀的高度。

而织成和曹丕又都不可能告诉世人:他受姬妾所害,或许再也无法有孩子啦!

这事传扬出去,其严重性可想而知。堂堂魏王竟曾被一个姬妾算计,如何服众?

更何况曹丕成为魏王之后,他的后宫便不再是只留给他喜欢的女子,无论是对朝中各派的势力,还是前朝遗臣、自己亲信,都需要纳其族女为妃嫔,以示安抚、器重之意,同时又要在诸种势力之间,通过那些为妃嫔的女子来擅加治衡。

所以,即使董娴不这样神色为难地出声提醒,织成也知道眼下对她来说,是一个比较艰难的时期。

或许……如果她没有得知那么多的秘辛,如果她还象过去一样全心地爱着他,如果她的心境,始终还停留在那一日桐花台上的灿烂春光之中……或许如今的她,便会心如乱麻、柔肠寸结、左右为难罢?

也许她会试图放下原有的骄傲和原则,试图在牵绊和嫉痛中找一个平衡点,只为了能与他长长久久相伴一生。为了爱情……那盲目又热烈的爱情啊,竟然会改变一个人一直以来遵遁的情感准则……

幸好,她及时醒悟过来,发现了所谓爱情的真实。多了痛彻心靡的感悟,也少了磕磕绊绊的“坚持”……可是到底哪种人生,才更快乐一些,她的心中也很是茫然。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要与她无关了。

她摸了摸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

唯一愧疚的,就是那阳平治都功印。怎么弄出来,她仍是一筹莫展。但这样有灵性的宝物,也许终有它的机缘罢。

“阿娴,最近我心情郁郁,故此想出去走走。”

让董娴误会也有好处,至少这次离开,不必再找别的借口,她定会“识趣”地不多问一字。

“夫人……夫人要出去走走?只是夫人如今身份不同,万不可……”董娴不由得看向织成那一身男装:

即使是消瘦憔悴了许多,但夫人依旧还有着一种挺拔的风范,扮作男子也没有什么破绽。即使只是一袭寻常的湖色衣袍,穿在她的身上,也依旧洒脱俊美。

“无妨的”。织成淡淡道:“我昔日在巴蜀之时,也常常出去行走。我是经过战阵,见过杀戳之人,又不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难道你都忘了?”

刹那之间,仿佛是遥远的记忆复又浮现眼前:那段在巴蜀之地相扶相倚的时光,那个“郎艳唯独绝”,令得万人空巷争看的“董郎”……那些如阳光般恣意、如春风般自在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渐渐消湮在生命之中的呢?

一种无以言状的感伤,陡然从心头涌起。董娴觉得自己的眼眶似乎有种莫名的湿润:“夫人!”

“阿娴,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织成也感觉到了董娴的异常,但她此时更想平复自己其实已是汹涌起伏的心情。董娴啊,这个性情一如其名的、娴静温柔,又没有多少野心的女郎,如果没有了自己的庇护,在曹丕的后宫之中,又该如何生存下去呢?

“阿娴,你说你家在吴郡,可有派人回去寻亲么?”

“夫人?”董娴有些诧异,但很快就平复了情绪,露出羞涩的笑容来:“正要禀告夫人,前些时日,伍君的部属正好去婢子的梓里真定公干,婢子托他们打听家中情形,才知道母亲已逝,但父兄尚在。婢子……婢子已带了信去家中,告知婢子下落,再过些时日,或许他们便会来邺都探视婢子了……”

安顿下来后,织成一直鼓励她们寻找自己的家人,并且也动用曹丕的一些力量相助。只是没想到董娴这么快,就得到了家人的讯息。

董娴的故乡在东吴的常山郡,真定县。而曹丕早就想攻打东吴,身为他心腹的伍正强如今掌握着暗缇,也就是情报组织。派人去东吴搞谍报工作再是频繁不过,董娴请他打探家中情形,自然最是合适。

织成心中一动:“阿娴,他们若是来接你,你愿意回去么?”

“夫人!”董娴嗔道:“阿娴是夫人的侍婢,怎么可能回去?”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一黯:“若是没有夫人,阿娴只怕早就劳死于织室了。当初正是他们,在荒年之中无法求生,便将婢子卖到了织室为奴……”

她眼眶再次湿润:“婢子如今只是想要知道有亲人在世,便觉自己不再如孤蓬一般。如今虽说他们生活好了些,父亲甚至做了亭长,但婢子是绝不会跟他们回去的,难道还想再逢荒年之时,又被他们卖掉么?”

织成默然了。

董娴的遭际,是乱世无数女子的命运缩影。正如她所言,如今留在曹丕府中,对她而言的安全感,要远胜她那个所谓的家庭和亲人。即使血缘亲情无法斩断,却终究无法再回到他们中间。

“阿娴,我原本是想赠你些金钱,送你出府回家,与亲人相聚。既然你不愿离开,我另有一物赠你。”

织成转身从床头的柜中,拿出一只漆箱,递到董娴手中。董娴有些惊慌,甚至没顾得去看箱中何物,颤声道:“夫人为何起意送婢子回家?莫非婢子服侍不周到,触怒了夫人么?婢子……婢子……”

心头大悔,想到自己一向侍奉周到,夫人也从来温言以对,唯独最近自己提醒了几次夫人,要她多放些心思在魏王身上,难道是这话触怒了夫人?

惊惶万分,立刻便想跪拜在地,却被织成一把拉起:

“阿娴,你这是做什么?我是当真有一件东西送你,你先瞧瞧,喜不喜欢?”

织成将漆箱往她手中一塞,微微一笑,道:“我走了。阿娴,你自己也要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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