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章层层逼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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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章层层逼进

临汾公主双眸幽深,定定地看了过来。昔日的跋扈骄横,此时已在这双眸子中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悲愤和说不出的快意。

快意……她为什么会快意?

织成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阿宓?”

一件绒里锦面的氅衣,笼在了她的肩头,抵挡住寒夜里潮湿的雨意。

随即一双温暖的手,也握住了她冰凉的握拳,整个冻僵了的人,仿佛也在一点点回温。

曹丕皱了皱眉头,声音冷了下来:“子建,你怎么在此?”

“大兄。”

曹植向着他遥遥揖礼,只是那举动多少有些漫不经心,只是在他这样风仪放旷的美男子做来,那漫不经心也别具风度:

“大兄如今心愿一一得谐,又逢良辰佳夜,高朋宴乐,子建这等落魄之人,自不能去讨人嫌恶,呆在这里,才是本分。”

曹丕轻哼一声,他握着织成小手,只觉得那手非但冰凉剌骨,且在微微颤抖。自他认识织成以来,只觉她果毅刚勇,何曾露出这样软弱之态?心中自是知道必然曹植脱不了干系,不禁怒意上涌,冷笑道:“你既知本分,最好本分到底。”

从头到尾,根本不曾看临汾公主一眼,似乎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木鸡瓦狗一般。

临汾公主咬了咬唇,只觉整个身子都浸在冰凉的雨夜里,又恨又怒。

她自初晓情事之时起,便知自己身份尊贵,又得曹操另眼看待,将来十有,必是要嫁入曹氏族中。后来更是一步步露了端倪,显然要嫁之人便是曹丕。汉室衰微,天子无力,她都看在眼里,若能嫁给曹丕,却能保荣光不减,何况曹丕样样出色,她心中自是十分满意。只觉天上地下,除了曹丕,更无人能与她相配。

谁知世事多变,后来横空出世一个董织成,连清河崔氏的女郎尚且要屈身作为她临汾的滕妾,这个出身织奴的女子却傲睨不群,她数次为难,董织成亦都轻巧化解,而曹丕更是渐渐倾心于织成,甚至到后来织成远遁江湖之后,曹丕还多番推托,只盼能等她归来。

而临汾公主没有想到的是,织成当初那样狼狈逃出邺都,却先后与东吴孙氏、陆氏,还有刘备相交,甚至最后在巴蜀混得风生水起。而曹丕适逢危难之际,曹操困于儿子们的嫡位之争,为了保住曹丕性命,不惜执天子诏远聘织成为世子妇。而临汾公主又遇何晏之事,好梦至此完全破碎。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满是幽恨,听起来竟完全不似是自己的声音般:“子桓!”

曹丕本来拉了织成要走,听她叫得一声,却是身形一滞,缓缓回过头来。

临汾公主幽幽道:“你做出那许多事来,你害了子建,害了我,连何平叔也不放过,是不是都为了……为了娶她?”

她终究是不顾一切,当着织成与曹丕的面,也要把这些隐秘之事撕开。先前要告诉织成,或许是真的感激织成的救命之恩,或许也有不甘之心,此时全然是那不甘之心占了上风,

织成的手仍然在曹丕手中,此时却沉静的一动不动。目光垂下去,只看向履尖的那一片地。

斑驳的树影,就投在那片地上。一阵风过,透骨生寒,那树影亦摇动不已,破碎散乱。

曹丕眼中蓦地射出锐光,剌得临汾公主眼睛一花,不由得侧过头去,伸手抓住旁边廊柱,嘶哑着声音,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贾勇,道:“是不是?是不是?”

不知是否廊柱的冰冷,反而剌激了她,她蓦地转过头来,眼睛里仿佛闪动着一团冷冷的火焰,渐渐那火发亮得惊人,映得她的脸色也白得惊人,一字一句道:“是不是?曹子桓,你若是个大丈夫……”

“我是不是大丈夫,与临汾你有何干?”

曹丕蔑然一笑,握紧了织成的手,轻声道:“阿宓,这些事,都是我做的。”

织成蓦地抬起头来,只见他紧紧盯着自己,脸上虽然还有笑容,但那笑容却摇摇欲堕:

“当初我在玄武陂遇剌……”

他忽然噤住了,因为织成捂住了他的嘴。

“以后我会好好守护你,绝不让你再遇到玄武陂那样的事。”

织成柔声道:“子桓,只要你好好的。大家也都好好的,过去的事,便都过去了。”

临汾公主尖声叫道:“阿宓!”

“公主!”

织成声音转厉,喝道:“乱世之中,你可知多少人保不住性命,多少人颠沛流离?多少人求生不能,多少人求死不得?”

远山眉蓦地扬起,宛若利剑,临汾公主张着嘴巴,竟是忘了合上。

“公主,事已至此,便让一切都过去罢!”

事已至此,成王败寇,又有什么办法?

她董织成只是个平凡人,权衡利弊也是本能。曹丕做这些事情,若是她早知道,便一定会制止。然而如今已经发生了,再揭开来,又有什么好处?

曹丕玄武陂遇剌乃是自编自演的一出戏,此事若他亲口承认,又被曹植与临汾公主亲耳听到,传扬开去,那他先前所粉饰种种,岂不都付之东流?

临汾公主的失贞,何晏的颓唐,曹丕所受的那一剑,甚至是明河的误伤……不都是白白牺牲了么?

而临汾公主激出了曹丕的真话后,按曹丕的心性手段,她又焉能再存活下去?还有曹植,亦同此理。曹丕素来深沉,他不承认,尚有转寰余地。他若承认,则曹植亦危矣!到时只怕真是不死不休之局!

这世间有太多苦难,即使她只是个过客,亦不愿看苦难再次发酵。

至于曹丕是否做过……曹丕自小心性如此,行事素来只问得失,风格阴沉犀利,本来就不是圣贤。如今再追究往事,除了激发曹丕斩草除根之心,又有何益!

只是,寻常少女若知道自己的情郎,竟有如此多的狠毒之举,恐怕会大失所望吧,甚至惧怕悲伤……而她……

她来不及,也不能如此。

织成拉起曹丕,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去。

临汾公主的脸完全失去了血色,她裙裾微动,却听曹植一声轻笑,道:“他人欲眠,何惊之哉?”

她既然想要睡着,又何必惊醒呢?

织成只觉心头如有锐物攒刺,更不回头,往前直行。

但听曹植扬声道:“既然如此,植亦无话可说。适逢佳宴,植愿奏一曲,为世子贺。”

织成只觉曹丕身形一动,似乎要回转而去,赶紧一把拉住,以目示意,脚下不停,继续往前疾行。

忽闻铮铮两声,琴音再起,这支曲子却是雍雍穆穆,和扬庄丽,伴随着曹植悠然的歌吟,仿佛不是在凄风苦雨的夜晚,而是在丽景煦暖的春日:

“白日曜青春,时雨静飞尘。寒意辟炎景,凉风飘我身。清醴盈金觞,肴馔纵横陈。伎人进奇乐,歌声出西园。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

这是一首非常标准的宴游曲,甚至在曲中赞扬了殿中宴会的盛景,在尾句更是不吝对曹丕的赞誉,但“机巧忽若神”五字,此时听来,不知怎的,总觉有一种讥诮之意。

如果没有记错,在后世流传的曹植诗词中,这一首也颇有名气,相传是曹丕为魏王世子(后称太子)后,曹植参宴而作,名为《侍太子座》,只是个中词句,有些微妙的改动。

只是织成没有想到的是,真正的曹植,并没有去参加这个宴会。只是一个人呆在远离喧嚣荣华的轩阁中,在凄凄夜雨之中,奏吟出这样一首穆丽的乐曲。

不知走出多远,曹丕忽然抓紧了织成的手,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来。

织成猝不及防,本能地将他一推,两人的身子都微微一僵。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那双如漆的眼眸中,有着怎样默然受伤的神情。

织成终于在心底微叹一声,将身躯放软,依偎在了他的怀中。

曹丕双手环抱,下巴搁在她的额发之上。幸而她今日梳的仍是灵蛇髻,并不是那种峨峨高髻,他清晰地感觉到了她发间带有暖意的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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