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世府卫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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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世府卫率

这一夜北风甚紧,眼前那火借风势,不过是喊叫呼救几句的功夫,夜空已映上一片血色。

脚步声、呼叫声、嘈杂声纷纷往这边涌来,虽说是杂而不乱,但脚步声的轻浮仓皇还是能令人分辨得出来,来的只是寻常的仆役,便是守府的兵卒,也不过就是眼前这小小的一支什队。

铜雀台如此辉煌壮丽,能经过层层选拔侧身其间的奴仆,当然也不是混饭庸碌之辈,对于如何灭火,倒也是训练有素。奔来的人群中,有的以竹筐盛有沙土,有的手执破旧些的棉被,更多的人手中是有盆缶等漆陶之器——因了古代的消防安全意识,春阳殿依例,一时殿外草木,皆离殿室有数丈之距,二来是环殿皆有活水,只是有的借着宫院地势,引为一泓湖泊,如春阳殿这样的,便是藏于石板之下。

只见一人大步奔来,厉声喝道:“阿三、阿六!你二人带人将春阳殿百丈之内全部封锁!任何人不得离开!若是离开一人,你二人也不用活命!”

那二人皆是他的心腹,当下朗声答应,各自领人去讫。

一面又厉声指派了数人,让他们各自带着十余人救火,顿时现场就井井有条起来。

只是赵方自己知道,此时外表虽然狠厉,其实早吓得汗透重衣,这是自入世子府为大管事以来,所遇到的第一起大火,虽是又骇又惊,但还是强定心神,令众人救火。他为人仔细,只一看这势头,便令人先是以沙土和棉被扑去一些火头燃起之源,再就是一轮轮的泼水上去。然即使如此,那火势也并未曾减弱多少。

噼剥之声不断传来,炽流扑面而来。远远望去,但见烈焰腾空,仿佛千万只大大小小的金红凤凰腾跃而起,将半边夜空映成一片赤红。就在这片背景之下,被“凤凰”渐渐遮敝的春阳殿宛若神宫。

只不过半枝香功夫,赵方满头满脸都是大汗,连声音都变了形:“快灭火!快灭火!”

不但是世子在里面,便是世子妇也在里面!

方才已有奴婢禀告给他,说是世子妇亲自送了鳜鱼汤入春阳殿,尚未出来,便有了这样大的火势!

若是这两个人有了什么闪失……他赵氏阖族性命从此休矣!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上了惊惶绝望之色。

哒哒哒!哒哒哒!

赵方觉得自己似乎出现了幻觉!

马蹄声!怎么会有马蹄声?他疑惑而惊诧地回过头去!

府中失火,四处灯笼早已点起,加上春阳殿的火光,映得四周明如白昼。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自远处花木阴影之中疾冲而出,如一道闪电般,蓦地往前冲来!

黑马冲来的势头是那样迅疾,令得赵方不由得啊的一声,整个身形本能地往旁闪去。其余之人,即使是原本拿着棉被拍的火头,又或是捧着器皿泼洒清水砂石的,也都如潮水般往两边纷纷逃去,让出一条空路出来。

黑马如电,瞬间已至春阳殿外,此时殿间大火,已是延到台阶之下,但那黑马却似是颇具灵性,无惧那疯狂飞舞的火头,只在阶下微微一顿,发出一阵悲嘶,正是听从主人驱使,不畏生死,待要径直准备跃入大火之中!

众人失声惊叫,赵方已是认出了马背上的骑士,顿时又喜又惊,叫了出来:“杨卫率!”

与他几乎同时叫出来的,还有一个女声:“是你!”

赵方这一声尖叫,是发自本能,既尖且利,几乎要剌破人的耳膜。

而这女声虽有些诧异,但却是平和淡定,甚至声音都几乎要被赵方压下来,却是令那马上之人身形一震,手中缰绳及时后勒,幸得那黑马颇为神骏晓事,分明就要踏入火焰之中的前蹄及时悬空,在发出一阵“咴律律”的叫声之后,人立起来,竟是硬生生地往后退出几步,这才令得连人带马,不曾挟着先前那一股子冲势,险些落身于火海之中。

众人提起来的那颗心也随之一松,但抬头看向马背上那人之时,却不知为何,纷纷低首,拼命往后退去,显然对此人颇为畏惧。

赵方身为大管事,虽也是奴客,不同于这些寻常的小奴婢仆之流,虽然有些凛畏,却并不曾退出多远,原是想上前心中一动,想起方才那女声来,蓦地回头望去,不由得惊得呆了,脱口叫道:“女君!”

那一瞬间,仿佛整个场景都滞住了。夜空、殿室、人群、草木、噼啪燃烧的窗棂、门柱,也随之滞住。

众人眼中,只看到不远处的草木深处,青石径地上,一枝斜伸的枯枝旁,站着几个女子。都只穿着牙白中衣,外面披着裘衣或绵袍,鬓发皆胡乱挽于脑后,一看便是匆匆奔来的。然而她们的脸上只有平静,没有恐惧,没有意外,甚至没有讶异。

赵方心中却升起一个疑问:谷神医呢?那位谷神医,应该在哪里?

为首的女子目光流动,扫了过来。

赵方忽觉身上一寒,连同那些傻愣在当地的仆役们一起,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原有的意外惊喜,也不觉都化为了敬畏:

“拜见女君!”

赵方顾不得许多,急急又加了一句:“世子……”

殿内那样大的火,世子妇却出现在这里,那世子……

“今晚我殿中服侍世子,因世子需要人服侍,便留在那里了。不料起了大火,我这才将世子移驾出来,如今世子在我的华翠馆,谷神医随侍在旁。”

织成淡淡道:“路上捉住个颇为可疑的婢子,便交给大管事了。”

言毕只见董媛气哼哼地走上前来,手中推搡着一个被反捆双手的侍婢。

那侍婢衣衫凌乱,模样狼狈,一见赵方,便不管不顾地叫起来:“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奉了郭夫人……”

一言未了,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却是崔妙慧干脆俐落,将那侍婢打了个倒仰。她这一掌颇具力道,那侍婢顿时颊上肿起,口吐鲜血,当场便晕了过去。

赵方却十分感激,那侍婢不是别人,谁都认得出来,正是郭夫人的近婢分辉。原本这身份就令人浮想,何况分辉情急之下,竟然嚷出“郭夫人”三字,谁知这里面有些什么算计?如今被崔妙慧当机立断,打得晕了过去,到时是死是活也少攀扯些事出来。

这新来的世子妇手下几名女官,也难怪一来便有了爵秩,实在是相当出色。

织成却看向了前方,那黑马连同马上骑士,依旧是凝滞了一般。在满天火光之中看去,只见他侧面线条完美柔和,骑马的身影矫然如玉树,可想而知,若是迎面看时,定然是俊美难言。

“原来是杨卫率。”

织成的话语之中,似无半分波动:“卫率主管本府之中宿卫,今晚这春阳殿却忽遭大火。寡人正好要见杨卫率,说起来,若非这场大火,寡人还见不着杨卫率。”

(汉朝时皇太后自称为朕,皇后似乎如果临朝时也可称朕,称孤的没有。寡人一词,兴起于汉,刘邦也曾如此自称。不知道魏王世子妇这种身份,该不该如此称呼,但也不能称朕、孤、本宫等。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夫人可自称寡人。魏晋南北朝时期,士大夫也可如此自称。如《世说新语》中曾说“晋王衍诸婿大会……衍谓诸人曰:‘君辈勿为尔,将受困寡人女婿。’”古代诸侯夫人也有自称寡人的,《诗邶风》:“先君之恩,以勖寡人。”这是卫庄公夫人庄姜自称。在此便借用一下,若有谬误,欢迎指正。)

言毕转身便走,几名随侍女官也深深看了那马上骑士一眼,随之离开。

她出现得突然,走得也毫不拖泥带水。赵方眼瞅着她离开,背后却忽然轰隆一声巨响,惊得众人回头去看,却是春阳殿的殿门被烧得透了,一扇空荡荡的门架子,猛地倒了下来,很快又被新的火焰吞啮。

华翠馆中暖意盎然,连着坐席都在微微发热。四周点有烛台,这倒是新来的女主人素来的习惯——她好象对光线特别不满意,即使是在夜晚,也喜欢纤毫毕现,光明灿烂。

他在堂下等了半晌,虽无茶水点心奉上,倒也不觉得寒冷。只是心中百感交集,怔怔的竟也忘了冷暖。堂下寂清,并无一人侍奉。只到堂上鞋履声响,他抬起头来,才见织成已穿了一身简单的绛色绵袍,轻快地走入室中。

灯火明亮,照着她的发髻面色,皆有微微润光,这是梳洗过了。

一双星眸炯然有神,看着他的样子,竟是连疑问都没有半分。

她这是在等他自己说出来。

他恍然想道,若是不说,恐怕眼前这女子,从前与自己,便是动若参商了。

“你是谁也不信了,对不对?”他涩声道:“甚至对于我,你也是一样疑心。所以这一次,你根本没有告诉那些游侠儿,便是齐方齐云,你也把他们打发得远远的……”

长长的眼睫,如女子般浓密娟秀,投射下来的密密匝匝的阴影,却显得那双眼瞳更是幽深:

“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又是从何时,开始有了自己的势力?”

从这个女子率着众女,从草木深处、小径之上,神秘而又意外地现身之时起,他就明白过来:那场大火,根本无法伤她分毫。

经验丰富之人,从火势、四周地形、物件残骸上,都可以很清晰地发现,这是一场有意纵火之举。因为寻常打翻了灯烛,又或是厨下炉火失事,都不可能有这样大的火势,也不可能烧得这样彻彻底底。

是浇了石漆之类的东西,才能让春阳殿成为现在的断壁残垣。

“只是,对春阳殿十分了解之人,才能知道如何将石漆浇得如此严密,一旦火起,那殿中之人,无论是从哪里都逃不出来。”

这也正是他闻讯赶来时,根本就不问上一句,便直接往殿中冲去的原因。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这才是他要问的话。

她怎么能轻易逃出来?首先一定是洞察先机。洞察先机这四个字,说来容易,做来实难。她刚入邺都,片刻未曾喘息,便送入世子府。便是有他给的人,也不能这样轻易地知道世子府的格局布置。可是看她入府,样样桩桩,皆是成竹在胸。甚至是这场大火,都能奇迹般地逃走。

“你怎么在这里?”

她一字不答,反问道:“堂堂游侠首领,怎的却屈尊在魏王世子府中,当一个小小的卫率?”

最后一句话,她声音低沉,眼中闪起火焰。

杨阿若!

与杨阿若葭萌一别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即使是去问他留给她的那些人,也都是语焉不详。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受命不能告诉她,她都按下了疑问。

但是心中,却也有些不敢去询问关于他的消息。那一日,他的话语之中,未尝没有异样的情意,可是她终究是不能放下一切,与他共同离开。

潜意识中,总是愿意相信,他已隐迹山林,携带着新遇见的心仪美人,啸遨烟云之际。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她竟然再次见到了他!

而他的身份,竟然是魏王世子府的卫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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