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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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一章

第二日便是个极好的天气,晴空高照,云霄碧净,阳光照在那些冬日枝头之上,也显得分外精神,仿佛那些枯枝败叶,也反射出微微金芒。

大清早的落云馆上下便起身,最为忙碌的中心当然是织成。足足费了一个时辰,织成盛妆丽服,准备待尚书崔琰到后,便乘衣车自落云院中,直驶往桐花台。

正如外人所惊诧的那样,这桩婚事十分蹊跷。既显得隆重其事,乃天子下诏赐婚,而非魏王聘娶儿妇。又显得极为匆忙,没有任何仪式,六礼中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自然没有,“请期”“亲迎”不知道今日这行事算不算是,就算是,也是马马虎虎。

不过勉强说得过去的是,“请期”中的“期”倒是天子诏中提到的移居桐花台。“亲迎”虽没有什么队伍,但曹操却派出了崔琰负责此事。

崔琰的身份地位,自然是非常矜贵,不但身为尚书,且为曹操姻亲。其侄女嫁与曹植为正妻,本身又出自清河崔氏。崔琰又相貌堂堂,具美姿仪,为当朝之名士。这样的一个人物于清晨之时,亲自赶到落云馆,迎织成登上衣车,除了“礼宾”只有他所携扈从及织成这边的属众之外,不曾有别的达官贵人到场,若论其他,其实也不比真正的“亲迎”就逊色多少。

崔妙慧亦是精心打扮,她的身份目前乃是武乡侯家丞,负责打理所有的武乡侯相关事务,崔琰负责来迎,自然不能不与崔妙慧照面。当时只看了一眼,即使他素来沉稳,也不由得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倒是身着绯底织绣芙蓉凤鸟锦衣、梳百合分髾髻,美若神妃的崔妙慧表现得十分淡定,她率先迈出一步,向着崔琰端正行礼:“君侯令妾告知崔君,一切咸备,即可起身。”

崔琰面皮不觉一热,遂也还礼,沉声道:“喏。”

退往一边时,他终究还是忍不住看了这位失踪已久的侄女一眼。

崔妙慧却始终泰然自若,目不斜视,完美地保持了一个侯府家丞的职业形象。

接着便是被人簇拥着的织成,十分自如地款步出来,登上衣车。

因是隆重场合,眼下具有准世子妇的身份,偏偏还不能穿相关的衣袍,织成比崔妙慧打扮得还要繁复,梳九环髻,用了大量的义髻假发,加上各类发饰簪钗步摇,足足在头上多了十几斤的重量,加上身上一层又一层的锦衣,珠玉首饰,整个人便如一株移动着的珠宝树(织成语),固然是十分引人注目,但织成觉得自己已经被压成了一个符号,真正的那个自己,仿佛在重重衣物首饰之中缥不可辨了。

也许对于真正的高门华府来说,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一个符号。自我的精神在此时不需要发挥,只需要保留对家族有用的那一面。

曹操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的卞夫人做到了那种完美的程度。

可是织成自认为自己是做不到的,他到底是为什么脑洞大开选了她?她过去虽和曹丕商讨过如何绞尽脑汁地说服曹操来接受她,但真的到了这一步,她又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但不管怎样,离开落云馆,住入桐花台,不管与曹丕是否同宿,她都会是烙上他印记的世子妇甄氏,而不再是从前自由自在的董织成。

这样的惆怅不是没有,但很快掠过了。

因为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条道路,她有所得,便有所失。而且她也不会一生困囿于此地,两年之后,她就在另一个世界,何忧之有?

所以这位世子妇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激动、惊喜和兴奋,十分自如地上了车。这一点令崔琰还是十分意外,并真正有了几分钦敬之意——这个年纪的女郎,又是为了这样的身份,即使知道前方的道路未必平坦,却也很难没有这样的得失之心。

按仪制,世子妇的从者之中,有护卫一百名、侍女二十名、并天子与曹操赐下的财物一百二十箱。这些人大清早就到了落云院,本来还应该有僚属之类,但织成当然会推辞掉。开玩笑!她自己的人当然占这些位置最好啦!

曹操还是留下了二名宫人,充入这二十名侍女之中,为的是教导世子女礼仪。其实按照武乡侯的爵位还应该有更多的从者,但是织成看着这眼前的一百二十人便觉得头痛:谁知道这里面被掺了多少沙子?谁知道这又分别是谁的人?她委实没有时间一一甄别,更重要的是这些人给了她就算她的人,出了事全部要怪在她的头上。

所以她婉言退回了一部分,只到那宫人之一委婉暗示说,再低于这个数便不能保持世子妇最低的仪仗,她才无奈地作罢了。

自云落馆到桐花台本来并不甚远,但因为铜雀台进行了改造之后,如今曹氏诸子中,其余者都前往封地,唯有世子曹丕、平原侯曹植和寿春侯曹彪留在了铜雀台中,各自住在桐花台、琼台和摇江台这三座宫府之中。

也因为此,多了许多围墙出来,自然也改了道。织成记得自己从前住在落云馆时,步行到桐花台的时间不长,但今日乘坐在衣车之中,足足已经一枝香的时间,还不知道在哪条宽巷之中款款前行。

崔妙慧等三女都有说得过去的侯府家臣职务,故此都乘小车跟随其后。侍女随从等人皆是着新衣,梳丽妆,一路有香气逸满了道路。虽不过是“移居”,却弄得仿佛是个婚礼一样。

织成坐在衣车之中,不禁自嘲地一笑。

随即想到了曹丕,就在她出发之前,昏迷之中的曹丕刚刚被曹操亲自带人护送到了桐花台。那位华佗弟子神医谷少俊,也被曹操一并打包到了桐花台中。

正行经之中,忽觉衣车一顿,竟似乎停了下来。不觉一怔,正待要发问时,却听一个女子声音高声道:“这不是清河崔氏的女郎么?昔日何等高贵,与甄洛并称为明珠美璧,怎的今日却坐于这样小车之中?”

语声清脆,带着几分刻毒的傲慢,却听起来不太熟悉。

织成尚不曾掀开车幔,便听众人道:“参见公主!参见乡主!”

她蓦地反应过来:那说话女子,可不正是当初流光殿中,出言不逊,被她吓到屁滚尿流十分狼狈的那位故城乡主?

上一次丢脸得不够,好了伤疤忘了痛,居然又跑来出头了?

而所谓的公主,她也是熟得不能再熟。这都是些老对头了,对她成为世子妇最恨得咬牙切齿的,难道不正应该是那位临汾公主么?

只是这一次她们当真聪明,知道以身份而言,不能直接跟世子妇对上,故此指桑骂槐,把矛头对准了曾为她们同盟、然如今早已倒戈的崔妙慧。

崔妙慧等人所乘小车,自然不同于织成这种四面垂下帷幔、饰金镶玉的衣车,而只是那种普通马车,不过是制作精巧些罢了,却是只有一顶车盖,四面皆能看得清清楚楚。象这时故城乡主等人堵在路上,崔妙慧在车中根本避无可避,想要装聋作哑也是不能。

然自己这一队人马是前往桐花台,分明已得了曹操的意旨,临汾公主却仍然敢在路上拦截下来,而这些所谓的随从居然还真的就停下来,足见自己在他们心中,根本没有什么威严可言。

她昔日在宫中虽然凶名远扬,但邺宫之中又经过了几轮清洗,这一百二十名从人之中,只有少部分见过她昔日威风,其余人皆不以为然,但临汾公主为大汉公主,且素来曹操待之甚重,尤其是过去一年中,多次传出临汾公主或嫁魏王世子的消息,谁知到了最后,世子妇却落到了这样一位无论声势容貌俱不如临汾公主的女郎头上。所以遇到临汾公主拦路,虽然众人觉得不妥,却仍是习惯性地向她俯就,却忘了衣车之中,才是真正的主子世子妇。

崔琰乃是大臣,掌迎世子妇之责,但今天这个仪式本来就不尴不尬,既不是成亲,又不是订亲,也不知道算什么,自然也无礼可依。他为人素来端方,无礼不行,此时欲要斥责临汾公主等人,却发现不知道该依从什么礼制,不禁颇为踌躇。

更重要的是崔妙慧的身份更是尴尬,崔琰身为清河崔氏如今在朝中地位最为重要之人,自然知道当初家族是放弃了崔妙慧,唯恐她流落在外,有甚污点,误了清河崔氏的名声,颇做了些令人齿冷之事的。

如今崔妙慧好端端地回来,他即使知道家族利益重要,又如何不觉得心中愧疚?而也正因崔妙慧身份特殊,此时故城乡主对她发难,他为避嫌,甚至不能出面相护。心下也十分矛盾,遂沉着脸上前行礼,问道:“此魏王世子妇车驾也,不知公主与乡主有何要事,竟至拦阻道途之中?”

只听故城乡主冷笑道:“崔尚书,不知魏王世子妇,算不算得我大汉之命妇?”

崔琰一听此言,便知是来找碴的,不由得在心中叫了一声糟糕。

魏王虽是真正掌权之人,名义上却仍是臣子。魏王世子妇虽是正一品,却不能比皇家公主更为位尊。

只不过对一般人来说,已经势微的大汉公主,绝不会如此脑残来惹魏王亲眷罢了。

更重要的是,这位魏王的新儿妇,来得十分蹊跷。不仅是临汾公主,只怕大部分人在陡然之中,都不会有什么敬畏。

崔琰略一沉吟,道:“今朝为世子妇移居世子府之吉日……”

一言未了,便听故城乡主又冷笑道:“移居?那就是寻常行个路罢了。见着本乡主倒还罢了,这是大汉公主,世子妇就敢安坐车中,居然不来拜见?”

崔琰等人哪里还不清楚,这是临汾公主找碴来了。

这位世子妇的热门人选,莫名其妙就出了局,还是一个门第远不相及的女郎,以她素来骄横的脾气,能容忍才怪。

崔琰不禁皱眉,正待再次开口,只听一人叹了口气,道:“妙慧,果然是你?本公主先前还不敢认呢。那一日你进宫侍奉本公主,却不幸遭遇大火,火势扑灭后你无影无踪,听说崔氏也将你从族中划名了。你怎的倒出现在这里?”

话语柔婉亲热,似乎带着贵女们独有的矜持,但谁都听得出来,那其实是鄙夷。

被崔氏划去名字,对外来说就是个死人,不管你有没有真的死掉。既然没有死,以崔家之能,又怎么可能查不出?却还是要当作死亡来处理,足见崔妙慧本人也有什么令家族不豫之事。

崔琰终于脸色大变,纵然临汾公主一个字也没提到他,但若是他此时再开口,必要被临汾公主先做出这无邪模样,问一问崔妙慧为何死而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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