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重回落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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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重回落云

许是都猜到了武德侯的身份,眼前这个男童一到,街市上鸦雀无声,便是虎豹骑也一改先前那懒懒的模样,虎视眈眈地盯着四周,唯恐一个不周,有歹人钻了空子。当然如果谁人妄动,绝对是会被一击而杀,先前热闹喧嚣的气氛荡然无存,倒是肃然冷凝了许多。

然就在这样的气氛之中,织成除了脸色阴沉些,并没有典满猜想之中的得意与惊喜,反倒是眼角也闪现了几点泪光,只是一瞬即逝,快得连典满都怀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

她摸了摸元仲的背,猜想他的泪也该被自己衣襟吸干了,这便狠心将他推开,沉着脸道:“问你呢!别装样了,这样大胆,只带了三个侍卫便敢跑到街市上来,不怕你阿父教训你?”

“阿父……”

元仲欲言又止,却是眼中再次浮上泪光:“我不能让你这么进邺都!都没一个人来迎你!你这么委屈做甚么!你可是来给我阿父做世子妇的!”

童言无忌,却响如惊雷,震得四周一片嗡嗡作响。

元仲的声音并不小,甚至可以说是因为含着惊怒和不服气的意味,颇为清脆,至少是半条街市,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世子妇!

织成在巴蜀有些什么作为,并不是邺城中人全部都通悉,但是对于刘备欲聘她为妇之事,却是早有耳闻,原以为这次被宣入邺都,是曹操对刘备的示好之举,如今看来,竟然却是想得反了!根本就是曹操抢了刘备的未过门的夫人给自己当儿媳妇!

众人的目光由惊变疑,由疑变半疑,由半疑又变为十分笃定。

是了!

若不是世子妇,她为何一入邺都便被封为武乡侯?虽然这个武字,仍有些令人不解,但这个侯爵,既无军功,又无祖荫,若不是因为姻亲面子上好看,岂能给她一个女子封侯?原以为还有刘备什么事儿,如此看来跟刘备全然无关!

何况若非如此,武德侯一个小孩子,岂能跑了出来,公然来街市上相迎这位未来的继母?

这街市中人,倒有大半是不知道当初铜雀之乱中,董织成对元仲的相护之情的。只道这位武德侯早就知道父亲续娶之事,跑来主动讨好继母。而看他和织成的神情,可见二人从前便是熟识的。由此可见,世子妇之事,并不是无端起意,而是从前就有了影儿……

便有那自作聪明的人在心中“恍然大悟”,甚至联想到当初织成为中宫少府,拔擢极快的往事来——原来那时的丞相大人,如今的魏王,便已给自己相看好了这个儿媳!怪不得哪怕这董氏分明是许嫁了刘备,也定要将她抢回来!

更“聪明”些的人就自动脑补:正因为这事不甚光彩,即使是行事一向光棍根本不顾世族风范的魏王,也觉得不太好,故此才用了这样简朴的车马,悄没声息地将未来世子妇迎入邺都。至于先前织成所献的花车彩锦,又有了更合理的解释:虽则魏王一番爱护子媳之心,但这位新晋的武乡侯、未来的世子妇却甚有风骨,对魏王的爱护十分感动,不惜拿出最好的彩锦,大张旗鼓的也要回报未来阿翁的一片拳拳盛情。

整条街市之中,岂止百千人众?无数目光交织成密密的罗网,皆暗暗投了过来。典满作面瘫脸状,心中却十分恼火。

小郎君这是做甚么!

贸贸然地跑了来,还不知道怎么个收场呢!

织成那边搂住了元仲,眉头却微微一皱。

元仲是个什么性子,她虽只从前相处过几次,但因了这孩子与她颇为投契,竟对他的了解也有了分。他年岁虽小,却并非不识轻重。便是知道她要前来,又无人相迎,若非她自己弄出动静,恐怕邺都百姓无人被惊动。显然这一切都是曹操或曹丕的主意。那么他就应该顺从其大父和阿父,安静地呆在府中才是,又怎么会不顾一切地赶了来?

不,他不是这样不识轻重、任性妄为的孩子。便是调皮,也会把握一个度,在大人觉得可以容忍而不讨厌的范畴之内。

因为,那不是一个单纯的男童,那是曹氏门第里成长出来的孩子,又在那样一个复杂的府第中生活。母名不显……不,何止是不显,而是现在已经死了……

想到死去的任儿,她临死前最后一声低低的叹息,想起那银亮的镝头,映出血色的朝阳金辉。

“君若为射手,开弓飞箭来,

妾当为白鸟,心中何哀哀。

生未庇羽翼,死亦不足惜。

魂丧君箭下,如归君胸怀。”

织成不由得搂紧了怀中的元仲,这个孩子,看上去多么尊贵,可是命运又多么凄惨。他的母亲,因为不能言说的缘由,十余年来一直潜伏在他的父亲身边,甚至一直与他的家族作对。而当真相大白之时,他的父亲,亲手射杀了他的母亲。

她低下头来,看似在抚平他衣领的皱褶,却低低道:“你阿父出了什么事?”

这句话一说出来,元仲只觉得整个人几乎失去了站立的力量,险些儿便融化在她温暖的怀中。

她知道了!她居然知道了!

“阿母!你进府之后,一定要设法找到我阿父……”元仲扁扁嘴,几乎要哭出声来,声音却低如蚊蚋:“我也有许久未曾见过他了,我怀疑是叔父……”

哪个叔父?

织成心中一沉,伸手将他推开,唤道:“典都尉!这孩子顽皮得很,你赶紧派人送他回去,可不能再乱跑出来了。”

典满原本就已经走了过来,听她出声呼唤,却难得的与自己心中所想一样,赶紧应道:“喏。”

心中虽有些狐疑,但方才元仲与织成只是飞快地说了几句,又掩饰得很好,即使他就在旁边,也未看出什么端倪。原是想着若织成留下元仲,他必要出面以礼法为由来干涉。如今织成竟主动提出要他送元仲回去,却是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当下便安排人手马车,送了这位任性的小郎君回府。

织成仍是沉着脸,眼看着元仲被“请”上马车,那三名侍卫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一直渐渐远去,方才返身上了自己马车。

崔妙慧与辛苑随之上车,见织成端坐车中,双目炯炯,似有所思。还以为她是看到元仲回忆往昔,正待安慰两句,却听织成低声道:“妙慧,阿苑,我看这次邺都之事太过蹊跷,只怕子桓情况,很有些不妙!”

有了元仲这一插曲,且曝出的消息实在太具爆炸性,接下来的路就走得波澜不惊。只是每个围观群众的脸上都带着竭尽按下兴奋后的过份淡然,就等着未来世子妇、新晋武乡侯的车马过去之后,看完了所有热闹,便飞快跑回家将今天的特大八卦与亲朋好友共享。

说起来不管在哪个时空,人民群众的八卦属性总是不会变的。

然而对于那舆论中心的女主角,此时心情却不甚美。眼见得马车笔直往前驶去,街市的浮浪之声渐渐远去,四周的坊墙渐渐高大起来,道路也越发平坦宽阔,两边种满苍松翠柏,倒是行人足迹稀少,只有车马行走时的辚辚之声和虎豹骑的马蹄声、兵刃铁甲的撞击声。

这三人俱是在邺城居住过一段时间的,虽然那时身份各异,但对于邺城的结构还是十分了解。当知此时已过了平民百姓居住区与商业坊区,所谓的长寿、吉阳、永平、思忠四座里坊,而进入了衙署区和戚里——即贵族聚居区的交汇点。

果然,当辛苑悄悄掀起帘子来,发现两边皆是巍峨的府第衙堂,每隔数步便有卫兵执戟而立,气象森严。再往前走,便是宫城。虽则邺宫遭过一场大火,烧毁了椒房殿、鸣鹤堂甚至是木兰坊的一部分,其中椒房殿几乎是烧成一片灰烬,夷为平地。如今虽又重修了宫殿,但不知怎的,此时远远看去,却觉得那金碧辉煌的宫城看上去并不怎样华美庄严,反而透出些凄凉颓败的气息来。甚至那如长龙踞盘一般的宏伟宫墙,也有些懒懒的样子。仿佛那金碧辉煌也如茶靡花般,终究是要开到了花事了的地步。

车马往左拐弯,前方气势又是不同。

那里三座高台拔地而起,势若凌云,檐宇相连,荤道如虹跨越三台之间,扇户门窗皆为金铜相饰,在暮霭之中熠熠生辉。当中一座高台,阁顶檐角都各饰有一只铜铸的雀鸟,那雀身足有丈许高,亦是灿然生光,但有风过,雀鸟便似乎要舒翼待飞,远望栩栩如生。

铜雀台!

她虽为武乡侯,邺都却没有她的侯府。但眼看车马都是驶往铜雀台,难道要住在那里不成?

典满等人到铜雀台前,却不能再往前走了。二百铁骑是不能带刃入铜雀城这样的内城之地的,前来迎接织成的自有铜雀台中的宦官十八名,为首者自称名为贯休,身形瘦高,两鬓已有些花白。从那衣着来看,恐怕不是寻常宫监了。果然听他自谦地介绍说自己是黄门侍郎,织成也是在宫呆过的人,自然就明白他是曹操的心腹。黄门素来是官中任有职务的宦官之称,统管者称为黄门令,黄门令下便是给事黄门与黄门侍郎等职。黄门侍郎素来是随侍主君左右,执掌往来书奏,甚至是安排往来参拜诸官员在内城禁省的通行事宜等,是典型的官不算高但职位颇重要的人物。

按说只有天子宫中,方有这些职务。但眼下曹操却是公然在铜雀台内任命了黄门侍郎,足见他如今与从前不同,的确是已经丢掉了不少顾忌,仪制同天子一般了。

不过,即使如此,曹操还是担心那个篡国之贼的名声,到死都是只保住了魏王的称号,还是到了曹丕继位后,才真正请汉帝禅让,自己做了皇帝并追封曹操。

但是织成不由得想道,曹操之所以至死未做皇帝,其实也是心知肚明这所谓的天子当不当也无所谓了。黄门侍郎都有了,虽然没任命黄门令,还是将这名义上的宦官之首的名称让给了天子,但即使天子有一堆的小黄门,除了年节例拜之外,也根本没有什么往来书奏和官员参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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