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又见玄德(2 / 2)

加入书签

刘备心中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置信,伸手扶住了门柱,喃喃道:“你……你……”

一入廊檐之下,那人便掀去了雨帽。

不是他模糊且期盼着的想象中,那张清丽而又冷然的面孔。然而眼前人的眉目如此熟悉,竟然也是故人,且……且……她的身份……

刘备的心狂跳起来,结结巴巴道:“辛夫人……你……怎的在此处?”

辛苑嫣然一笑,从容向刘备施礼,道:“婢子辛氏,奉主君之令,前来拜见刘使君。”

主君?

辛苑笑得狡黠:“使君真是贵人多忘事,婢子从在邺都宫中,乃至到了现在,从来就只有一位主君啊。”

天色』微明。

送走客人,刘备僵坐在席上,不时转过头去看看窗外的晨光,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幸好室中无人,否则只怕要被人笑死。

但他仍是忍不住喃喃道:“方才我可是在做梦?”

他想了想,高声唤道:“翼德!三弟!”

张飞应声而入,一夜未睡,他的精神依然健旺,不似刘备一脸的疲倦,笑道:“大兄,又有何事?”

“三弟,”刘备拉着他的衣袍,将他再次拽到席上坐下,问道:“昨夜辛夫人……辛苑说,她前来为董……甄氏通禀,说甄氏乃陆天师之义妹,本名织成,今日当来拜访,可是当真?”

“大兄!”

张飞拉长了声音,无奈地瞪着刘备:

“你已问过我三次啦!”

“然……此事终如梦境一般……”

刘备松开张飞的袍角,再次拍了拍额头:

“好端端的,她怎会想到来找我?她不是丧命于刘璋府中了么?为何又活了过来,还……还成了陆天师之义妹?而且连董真的身份也不要了,居然恢复了甄姓?”

“大兄若有疑虑,今日甄女郎前来时,不就可以问个一清二楚了?”

张飞第一次感到了无可奈何。

他耐着性』子,向着明显神游物外的大兄说道:“不过一妇』人耳,兄何如此英雄气短矣?”

“应该是她。”刘备对他的话几乎是充耳不闻,事实上只是拿他当一个说话对象罢了:“也只有她,才做得出那样的衣衫。”

那不惧雨水,却又翩然轻盈的连帽氅衣。

只凌晨时停了一停,便又下起雨来。

只是与前一晚的大雨比起来,白日的雨朦胧如纱,轻柔似雾。

刘备所居,乃是雒城外的一处庄园,其原主人应该也是雒城中的本地豪族。刘备围城之后,原主人全家都缩入城中。兼之这庄园原就建有壕沟角楼,四周地势也尚算上佳,刘备大军索性』便将主帐驻扎于此。

原主人颇具资财,亭台楼阁,随处可见,草树茂盛,花木葱茏,很是费了一番匠心。

站在窗前看出去,越过草木翠色』,远处雒城的轮廊在雨帘中隐约可见。

但刘备却着实没有心情来欣赏眼前的美景。他的心情复杂,有欣喜,有意外,有疑惑』,也有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愧疚和羞惭。

他万万没有想到,还会与她有再见的一天。

当初听说她陷身益州牧府后,他状虽泰然,但心中后悔之甚。

较之当初她巧使妙计,离开涪城前往成都之时,更是后悔。那次离开,他的心中未尝没有侥幸之心,总觉得她还会回来。

没想到,一入成都,竟然险些未曾再回来。

幸好,终于还是等到了她回来。不是董真,是甄织成。

他握紧了自己掌心的那个物件,温润的感觉,一下子透过肌肤,仿佛剌透了他的心。

而侍婢清柔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在廊下:

“启禀主君,甄女郎已至营门。”

刘备蓦地抬起头来,眼睛熠熠生光:“快请!”

刘备老了。

这是织成的第一个反应。

虽然仍有着清瘦而修长的身形,且此处虽是庭院,刘备却布置成营帐模样,护卫众多,处处显出军营所独有的肃杀简朴之气。

连他本人,也是刚刚除去甲胄,穿一件宽大的儒袍,头顶帻巾。宛若是一个趁着雨天,在家读书消磨时光的寻常士人。

然而他那下意识挺得笔直的腰身,仍残留着穿甲时的姿态。

他的精神尚不错,只是疲惫的神情,不免带着老态,隐约从眉宇间泄露』出来。

身着同样飘逸自然的连帽大氅,两个女子沿着小径,信步而来。

两边皆是军卒护卫,她们却视若无物,毫无怯弱之态,宛若只是在一个最寻常不过的秋雨之日,相携在庭院中赏雨闲步罢了。

纵然一样的连帽大氅掩住了头脸身体,但刘备还是第一眼认出了织成。

和一旁的辛苑相比,她的步伐更随意而轻松,但每一步却踏得极稳。

历年的石板地,有些地方积有浅浅的水洼。

她未曾低头看过一眼,但脚步总是轻捷地避开。及至到了廊下,她们穿着的棠木屐,还只湿了浅浅的一层。

“使君。”

雨气之中,两个女子几乎是同时除去了外着的连帽大氅,交给躬身上前的侍婢。

瞬时之间,如月华掠过廊檐,照亮了雨天里暗淡的庭院。

刘备跨出房门,百感交集,看着眼前一身白衣的女郎。着淡藕色』衣衫的辛苑退后一步,而白衣如雪的织成,反而上前一步。

“使君,好久不见。”

轻松自如的语气,仿佛她只是出去转一圈儿,看看秋色』,便重新回来。

仿佛这里不是雒城外的陌生庭院,而是在葭萌的紫藤院,又或是在涪城的使君府。

只是,一切又似乎倒转了个儿。

昔日意气风发的刘备,如今满身疲惫。

而昔日设计远遁的织成,却意气风发地归来。

刘备想说什么,分明有一堆的欢迎之词,张口却变成了:“士元……”

织成一怔,笑意从唇角消隐了。

庞统庞士元啊……

“可是缘之一字,愚弟却甚是喜欢。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这阴晴圆缺,悲欢离合,皆是由缘而来。然而,缘份便如这涪水一般,虽然气势汹汹,奔涌而过,似有卷挟一切的力量,但人间真情,却如那两岸青山,无论潮』起潮』落,依然如故。”

“未来之事,遥不可测。然无论将来与士元兄是否有悲欢离合,今日与士元兄结交之欣喜,却如那青山一般,永桓不变。”

这番话言犹在耳,但那个配得上自己送这段话的人,却早已杳湮于黄泉之下。

“士元临终之前,犹强忍痛楚,对我说,主公待诚之,可谓不诚矣。诚则无信,无信无立。主公若要为天下英主,岂能无容人之量?用人之长,非用人之谀,更非用人之敬。”

刘备的话语,仿佛从天边传来般,遥远而微弱:

“想一想,也真觉得惭愧。我一向自诩仁厚,其实遇到诚之你,却患得患失,进退失据,冷了你的心,也冷了旁人的心。便是士元心中都有埋怨不满,至死未解,何况他人呢?”

织成惊讶地看向他。

刘备此人,外虽谦和,其实内心却颇具王霸之气。固执已见,又自尊敏感。当初只是觉得化名董真的织成不易操』控,且不象旁人一样为他的“仁德”之名而感召,便始终耿耿于怀,即使董真为当时的刘军付出甚大,却令他更为忌惮。

一再拭探逼』迫,并最终气走了董真。

昔日他虽看上去态度温和,却是傲气在内。纵然向人做出坦承之态,却终究是做戏的多,绝不肯说出这样自责的话来。

能改变如斯,大概是离不开庞统的殷殷嘱咐吧。

即使一个再多疑的人,对于真挚的心,总是会幡然发现自己曾经的狭窄,并因此而感到羞愧。

“诚之,我……玄德有愧于你,望宽宥之。”

织成微微一笑,那极浅的笑意,在唇边漾开,却如同春日里迎风招展的花朵,明媚悦人:

“我即使不再怪你,你总得让我们脱了木屐,入室歇一歇罢?”

刘备蓦然醒转,不由得自失一笑,赶紧道:“请,快请。”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