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饿殍(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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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贵人为友,得崔氏为妻,得勇士为助,自己非但满腹经纶,还精通织业,那天水碧之锦,这些时日都被争抢一空,听说连邺城的贵人们也点名索买,这董氏郎君,当真不是寻常人呢!”

说话之间,都是满面艳羡。而那些市井人家的女郎,素来不如世家管束严格,也能时常透过窗隙偷望街坊,见过董真的风姿,此时更是心如鹿撞,望着那马背上矫捷而清隽的身影,忽然红潮满面。

马蹄声中,那位迷倒众女的董氏“郎君”却忽然皱了皱眉,停住骏马,手中马鞭往前一挥,喝道:“且住!”

将近年节,天气又冷,路上行人稀少,多是些挑担小卖的商贩,其他人差不多都聚在家中围炉向火。偶尔可以看到乞丐哆哆索索地缩在桥下或门洞里躲风,路旁还会有倒毙的饿殍,尸身青紫浮肿。

不过洛阳毕竟曾为帝都,岂容饿殍挡路?不多时便过来几个官府小吏模样的人,冻得缩头缩手,满面厌恶地用芦席将饿殍卷起拖走,又在原地撒上石灰等物驱秽。

这些饿殍的去处也无非是城外的乱葬岗,掘个浅坑草草埋下罢了。那卷破蔽芦席,便是这些苦命亡魂的最后归宿。

然而就在他们拖走一个“饿殍”时,那人的头颅软软垂下,面上所有覆披的乱发都在瞬间垂落,露出一张青白色的面孔来。

董真正是因为蓦地看到了这个“饿殍”,才出声喝止。

最近董真在洛阳城中风头大盛,又是赴杜氏宴,又是“娶妻”,又是援救杨阿若,与何晏尤其是曹氏的关系更是扑朔迷离,加上洛阳县令及县尉都在董真面前险些弄个没脸,所以董真这样声势出现在街头,这几个小吏早就认出了她,只是限于身份低微,不敢上前招呼罢了。

此时见董真出声喝止,那拖着“饿殍”的小吏慌忙跪拜。

却听董真问道:“此人还未断气,如何便要拖走?”齐方立于董真之侧,看清那“饿殍”的手指轻轻一动,显然还未死透,心道:“这饿殍倒是天可怜见,谁知主公这样驱马而过匆匆一扫,便恰好遇见此人气息未绝。难道是主君见他未死,故想出手相救?”

遂俯身低声道:“主君,眼下时近年关,大部分流民都已返乡,留下者多半无去路,且前几日天气晴好,眼下也未降暴雪,依属下之见,此人或许是有暴症在身,兼受寒气入骨,无法抵御而毙。主君万金之躯,实不宜涉险。”

齐方虽是杨阿若身边游侠,但昔时曾出身士族,读过许多经籍,又历经沧桑,见识很广,杨阿若才派他兄弟为董真效力的。他这番话说得很委婉,意思是说,这个人并不是受战乱之苦的流民,应该是洛阳城中的无业游民之列。朝廷素来对洛阳本土幸存之人,还是比较优厚的,即使是家贫无食,还可以到专门施粥的棚子领取一碗薄粥,而且眼下天气还未到最恶劣的时候,这人却奄奄待毙,并不是真正冻饿而死,或许是被人有意惩诫,平素不见得是什么好人。

何况若是对方身染病症,董真近前探看时,自己不慎沾染,就更不值得了。

他却不知道董真六识过人,尤其是耳力,次即目力。虽是驱马从旁边跃过,但分明已见其余饿殍俱已僵直,唯此人四肢尚算柔软,胸口微有起伏,更重要的是露出那人面孔后,她看得清楚,心中吃惊,这才出声询问。

她虽是温言相询,但那小吏却压力倍增,其余几人更是丢下手头活计,一起拜倒,由那小吏壮起胆子,战战兢兢道:“董君勿近,此人身染恶疾,冻饿交加,已是活不成了。下吏们担心他传播疫病,这才想将他一起拖走掩埋……”

董真似乎根本没有听他说话,甚至没顾得上齐方的警告,抢步上前,便待从那小吏身后扶起那“饿殍”,但她所带的随从个个机警,哪里还用她动手,赶紧上来两人,也顾不上什么疫病,将那“饿殍”拖到一边。因看出董真有相救之意,便有人从怀中取出皮革酒囊,拔开塞子,捏开下巴,就往那“饿殍”口中灌了两口。

那酒是早上出门前,由宅中的婢女在炉上温好的。董真新收的这批轻侠勇士,昔日除了争强斗狠外,便是好酗酒击剑为乐。因此董真厚待他们的另一个方式便是终日有酒浆供应,而且因天气寒冷,这些酒浆还由婢女随时帮着温热,但凡不当值者都可随意饮用,只不准酒醉闹事。她给别院中的这些新收的轻侠勇士订了十条禁令,其中之一便是酒醉闹事者,便要割断头发逐出府去。

她虽一向言笑晏晏,礼贤下士的古风做得十足十,但昔日事迹这些人也都听过,尤其是当初她一无所恃时,在洛阳锦里的织坊那所宅子里,便以“私藏刀具罪”,当场斩杀了一名来闹事的恶少年。何况如今声势之盛?所以她虽是微笑着说出这条禁令,众人却心中凛然,齐声应喏,无人敢违。

但是有酒瘾大的,平常出门时,便以革囊负些热酒,随饮御寒,没想到此时却派了用场。

酒浆原本就有驱寒之用,此时又是热烫烫的,这一灌下去,那“饿殍”心腑间纠结的寒气顿时被驱散了大半,喉头发出“荷荷”的声音,原本紧闭着的眼睛,也缓缓睁开一线。

先前只是无边无际的冷、黑、沉,仿佛整个人都陷身于黑夜的冰河之中,冰寒的感觉一丝丝渗入骨髓,在那里剌扎、抽卷、纠缠,只到消弥最后一抹温暖的知觉。

绝望的神识之中,似乎有个声音要呼救,然而想要叫却叫不出声,要拼命挣扎,但全身连头发都无法动上一根。

他知道自己终究是要死了,可是就是不甘心,不甘心!

忽然,一股暖流从天而降,激得他周身大大一颤,那些早已仆俯在黑暗之中的生机,宛如冰原下的荒草,复又探出头来。

那个声音又在心底大声叫唤:他要活过来!活过来!

他几乎用了所有残存的力量,撑开如山岳般沉重的眼皮,一束温暖明亮的光芒,直射入他的眼帘之中:

那是一个年轻美貌的郎君,着锦披裘,风姿隽秀,却又那样傲岸清正,宛若经霜长青的翠柏,又如传说中昆仑仙圃的玉树。

是仙人么?身披这样一身光芒,立于晕圈之中,耀目夺魄,华采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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