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 晚夏往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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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墨璃望着眼前早已了无生气的活死人,眉眼里闪现着一抹厌恶,早知结果会是如此,当初定不会救他下山。

只是她不懂,当初那个灵秀清俊,性格正直倔强的少年郎怎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回想当初,他一身的功德,性情也是宽厚的很。

丹墨璃先是惋惜的摇了摇后,而后又实在受不了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死人味,不由得又后退一步,可裙摆却依旧在他手心里攥着不放。她无言,抬手一挥,化气为剑,毫不留恋的割断了那一截裙角,全然不在乎这衣裙的料子是寸尺寸金的天价。

那人握紧手里的被遗弃的一截衣角,呆愣愣的望着她,眼角的泪滑落脸庞,似是不能接受自己竟然被她如此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嫌弃了。

丹墨璃如今一心所想的是韩勨所种的毒,也顾不上这人心底究竟是何想法,便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他。

“你可认得韩勨?”

那人听了此话,神色先是一怔,才缓缓的从呆愣中清醒过来,而后扑爬起身,低头看着手心里那一截玄色薄纱,静默了许久。

正当丹墨璃心急气躁,多有不耐烦,欲再开口问他时,他却轻声笑了起来。

而后,他的笑声越来越在,表情也越来越疯狂,尖锐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室内回荡,望着丹墨璃的神情尽是疯狂……

与一腔无处发泄的恨意!

丹墨璃不懂他对自己的一腔恨意从何而来,也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般疯狂无状,只能静静的立在哪里,一脸莫名所以看着他发疯。

许是笑够了,许是被丹墨璃莫名其妙的表情所打击到,那人的狂笑突然而止,似被人突然扼住了咽喉一般。他一脸平静的望着她,依旧一言不发。

丹墨璃被他看得心生恼怒,只觉得他是个疯子。

就在她耐性将尽时,那人突然开口说起了往事。

“那年被你救下后,我虽回到家中却对你日夜牵挂,心心念念不忘,待医治好那个病患,我再难压制住对你的思念,便又跑回山里去寻你。可是,我在山里兜兜转转了好几天,却怎么也找不到与你初遇时的那个山坳,也找不到你丁点的身影。我在山里寻了半月有余,最终只能失望的转回家,自那后我将对你所有的思念都放在了学医之上。你赠予我的那本医书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帮助。上面所记载的许多病名与医治之法是世间从未有过的,得益于那本医书,我开了医馆,救治了许多人,医术也渐渐名扬天下,将近而立之年时我被招进皇宫,入了太医局,可谓平步青去,一时风光无限。”

“即如此名扬天下,又风光无限,那为何不好好继续做你的太医,反而成了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丹墨璃不解的看着他,能听得出他对过往名扬天下时的追念。

“为何?自然是因为你啊?”他向她走进了一步,但也只敢进一步,怕再进一步,她又要面露嫌恶而退开。

自己这些年做过什么,他自己知晓得一清二楚,甚至有些事情在这世间里也只有他自己知晓,除自己外就连最信任的外甥女都不曾知道他究竟在暗地里做过哪些可怕的事情。

所以,他如今活得像个死人是罪有应得,他怨不得任何人,也不怕报应。

当初即下定决心,就没敢想过报应。

可他此刻却害怕了……

害怕从她的脸上看到对自己的嫌恶,他所做的一切,皆是因她而起,只为再她一而,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沦为了她所嫌恶的,不想多看一眼的死人。

但他却并不在乎,能在生命最后一程里再见她一面,他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你这话何意,我何时要你做这一些了?”丹墨璃因他的话而勃然大怒,想她自己一生都心向正道,都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人,又岂会教唆别人去做。

“我原也是想做一个救人性命的医者,也曾以为此生与你再无缘了。可某一天,我突然在医书的夹缝里找到了一张纸,那上面有小篆写了几行字,还画了两副画。我查了很久才弄明白,那纸上画的是一个阵法,那字上写的是布阵的方法,每一个步骤都写得十分详尽。”

他回想起往事里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手段,神色却超乎异常的静从容,仿佛那些并不他亲手犯下的一般。

“我用那个法子,抓到了一只兔妖,从那兔妖的嘴里,我终于打听到一点关于你的消息。”

“你打听我作什么?”

丹墨璃直到此时才感到心惊,她越来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却又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只是,她也说不清楚究竟自己明白了什么?

“呵呵……打听你作什么?”似是起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吃吃的笑了几声,复又接着说道:“从遇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知你不凡人,试想,有哪个姑娘家能独自在山中生活。可我竟然不惧怕你,甚至还想着要一直要回去找你。”

那一次他是抱着永不下山的念头跑回山里寻她的,他幻想着等寻她后就将自己有一腔爱意说与她听。告诉她,自己可以放弃人间一切名利繁华,只为能与她一起生活。

可是,他用毕生人精力,却再也未能寻找到她一星半点的踪迹。

这一百多年里,他抓了许多的妖,可是,除了知道她的原形是世间最后一条螣蛇外,其他的信息却少知又少。

直到,他遇到了那个携带寒玉佩的新科状元郎。

“还记得我当年赠予你的那枚寒玉佩吗?”

丹墨璃稍加回忆一番后,对他点了点头。那寒玉佩后来被韩勨拿去了,因为并未将那东西放在心上,所以也未向韩勨要回,想着既然他喜欢,便送给他。

“我初次在宫道上遇到他时,就认出了那枚寒玉佩,因为,那是我的传家宝,是我娘临去时留给我娶亲用的,而我,将她送给了你。”

他抬眸死死的看着几步开外,让自己寻了一生的人,心中由爱生恨,也不过是刹那间的事。

认出了那枚寒玉佩后,他主动与韩勨套近乎,旁敲侧击的问了许多,从韩勨的描述里,他很肯定,韩勨口中三句不离的姐姐,就是自己寻了一生的人。

自己为寻她踪迹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可她呢,却为了别的男人尽心尽力。像个妻子般照顾他三餐吃穿,守在家里等他回去。

所以,他怎能不恨,不怨,不悲?

他活了将近一百五十年,用了一百二十年的时间来寻找她,了解她,他知道如何将一个人,变成妖。

因为,他自己曾亲身尝试过,只是结果不尽如他意,没能成妖,反而成了如今这般生不生,死不死的模样。

因为曾经历过,所以了解,他从一开始就明白韩勨怀有与自己一样的心思,对一个妖心生爱意,念念不忘。与自己一样也甘愿放弃一切,只为能与她相守。

可与自己不同的是,韩勨得到了她所有的宠爱,与她朝夕相守了五年的光阴。他嫉妒,怨恨,所以设下圈套,哄骗着韩勨走近自己准备好的陷阱里。

他给了韩勨一点希望,让韩勨知晓自己也可以能长生不老的一天,可以永远陪在她身边。当然,他不可能让韩勨如意的,给他种下的妖毒,并不能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妖,反而会让他像自己一般,做一个生不得,死不得的活死人。

不,韩勨最终的结局会比自己更凄惨,因为他会慢慢失去心智,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她是谁。

忘了,因为什么原因自己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他让韩勨还着自己的毒回到她的身边,他跟韩勨说,大山里有一只修行千年的蛇妖,只要吃了那蛇妖的肝,就可以成为真正的妖,可以长生不老。

他知道韩勨根本不可能伤得了她,但他就是要让她切身感受到,被自己所关心爱护的人捅上一刀是何等的心情。

韩勨只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用来激怒她,引她来见自己的棋子。

自韩勨归家后,他就一直在等着,等着她来找自己。

因为要救韩勨,就要找到下毒的源头,凭她的本事,不可能找不到自己。

到那时,他终于在日夜思念了一百五十年后,又见到她了。

“你……到底是谁?”

丹墨璃生平头一次害怕一个凡人,她不知道这世间竟然还有一个人怀着这样的心情,念了自己一百五十年。

“我是谁?丹墨璃你记住了,我是你所居大河下游镇上的端木荼,字晚夏。”

端木荼?

这名字她听着分外熟悉,似曾相识过。

晚夏荼蘼盛

了断旧花颜

隔年陈酒壶

遍访无故人

一首五言诗忽然福至心灵的跃上眼前,丹墨璃喃喃低语着,一些早被她搁置,不愿回忆的往事浮现在脑海里。

而端木荼在听到她口低声吟诵的诗句后,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颤栗不已,他扑上前拉着她的手,激动的问道:“你是如何知晓这首诗的?”

“你也知晓这首诗?”丹墨璃惊讶的看着面前这张过于白皙光滑的脸,拧紧眉心反问他。

“我当然知晓,这首诗便我名字的由来。母亲说生我时难产,父亲上京赶考未回,又家境贫寒,无钱请大夫,几乎命丧雨夜,后来是因一个路过的姑娘出手相救才母子平安活了下来。那姑娘守了我们母子近半年的时间,离去前还赠了许多银两,她对母亲说将来若这孩子聪慧不如去学医,也好治病救人报答世间。她还给我起了名字,留了字画……”

“那画上,可是画得槐阴树与荼蘼花?”

端木荼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姑娘走后,母亲才从钱袋子里寻出一块玉石来,后来请人打磨雕刻做成玄月状,她临去前千叮万嘱与我,若日后有幸还能再看到那眉心处有一点玄月红印的人,定是要报恩的……”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看着丹墨璃眉心的黑玉额饰,再也说不了一个字来。

他记得那里有一点玄月的红印,一直记得清楚,从未忘过半分。

当初他试探韩勨时,也细问过几回,因为得到了韩勨肯定的回答后,他才能确定自己要找的人就是韩勨口中夸赞不已的姐姐。

丹墨璃闭上眼,压着隐隐涨痛的额角,莫莫无语了良久,才讽刺而又自嘲的看着同样震惊到无语的端木荼,缓缓说道。

“没想到啊,原来是你啊……”

谁能想,缘来缘去,终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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