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玉清上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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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逐日转暖,人间虽已冬雪消融,大地之上却仍是万物蛰伏,举目望去,草木一片枯篱。

而院内的桃树今年却花开得甚早,也不知为何,离春分尚远,连树梢上的冰雪也还未化尽时,它就已经抖着枝槎自沉眠里苏醒。

在天光初漏的晨曦里,它打着哈欠,尽情舒展着腰身,抖落一地碎雪,左右一瞧,它就万分嫌弃自己无花无叶,枯枝横生的狰狞模样。于是,来了脾气也不顾眼下还处于冬日里,便开始任性妄为的添枝加叶,结苞抽芽。

一夜间,当其他草木依旧还蛰伏于冰雪覆盖下,枯枝凌乱时,它却早已绿叶葱翠,花苞点点,一派枝繁叶盛的嚣张模样。

丹墨璃清早醒来推开窗,便有着无尽春意跳入眼帘。她无奈的望着满树花枝不由得摇头叹息,许是因这小院的主人离家太久,让早已修成精的桃花树实在不堪忍受这满院毫无人气的寂静,才这般早早的就闹着要开花,引来附近的鸟儿们陪它玩耍。

可惜,纵然繁花盛极,若无人欣赏,再美的颜色也不过是满目寂寥,最后空落与尘泥作伴罢了。

丹墨璃缓缓收尽最后一缕晨光,她深而悠长的吐纳几次,让沾满桃花香的气息充满肺腑,抬眸眺望火红的金乌自地天河里一跃而出,阳光穿透朝霞,天地里的万物皆因太阳神的到来而变得更加灿烂眩目。

单薄无依的身子坐在粗壮的树梢上,显得尤为羸弱不堪。三指宽的玄色腰封上绣着暗紫祥云纹,紧紧束着她不盈一握的细腰,让她纤细的仿佛不堪一折般脆弱。

她沉默的望向长路尽头,有些微微出神,长路两旁又将是青草依依的模样,为何却仍不见那人归家的身影?

回想以往,每当春分快来临时,都是韩勨守在小院里盼着她的到来,现在,却变成了她守在院子里,日日等着他,这样的转变让她万分唏嘘感慨。

丹墨璃不禁自嘲,终于明白了,何谓心动亦是妄动,也不知当初他着着自己时,又是何种心情。

乌纱轻扬间,她飞身从树梢上落下,一双小巧莹白如玉的赤足立在绿草间,很是可爱。她对绣鞋一向不太喜爱,相比那些紧裹着它身体的东西,她更喜欢赤足立在初生的春草上,感受着青草抚过脚背的柔软。

往年在深山老林里,后山坡的青草每到春夏时能长出一尺多高来,她总爱在草从里来回打着滚,穿梭游玩,有时还喜欢躲起来,再猛然跃起吓飞一群惊鸟。

但今日不同,她得出趟远门去见一位重要的人,需要衣装端正些才行。

就在几日前她忽然接到好友的书信,在信中好友一再叮嘱自己赶紧前去寻她,自有要事要与之商量。

丹墨璃细想一想,自乾坤袋里取了一件乌缎广袖罗裙换上,裙摆及地处绣着暗紫的烟云纹,同色的暗紫色的腰封处镶着块晶莹欲滴的黑玉宝石,与压在额中,垂落眉间的玉饰遥相呼应。为显庄重,又外罩一件玄色薄纱,依旧面罩半掩,黑裙广袖,披散的长发垂落在脚踝,沁凉的晨风里,端的是她妖界无人能越过的尊者之凛凛威风。

只是发间的那支桃木簪太过朴素无华,与她一身的光华夺目格格不入,尤为扎眼。

桃树精似是感觉到她将要离去,在她身后殷勤的摇曳晃动,抖落一地绿叶。

她转身看了眼吵闹不休的桃树,用桃木簪将三千青丝在脑后绾了个简单的发髻,顺手摘了朵花苞半开的桃花,点缀在发间。

粉嫩的桃花,温柔了她清冷的眉眼,多了丝无法言明的缱绻温柔。

抬首望了望无风起舞的桃树,丹墨璃禁不住重重哀叹一声,心底实为无奈,刚凝结心智的树精,此时与人间五六岁的孩童无异,都是贪玩闯祸的年纪。

“我今日要出趟远门,须得在外逗留数日方回,这几日便不能陪着你玩耍了。”语毕,想了想又叮嘱道:“我不在时,你多少收敛一些,莫要引起外人注意,小心他们逞我不在时,翻墙进来砍了你的桃枝拿回去当柴火烧。”

这棵桃花树不知是因为得天独厚,亦或其他原因,这两年长得越发高大茂盛起来,横生的枝叶长出小院许多,几乎是将整个小院攘进它的树冠下,即使站在村外也能看到这棵桃花树高大的树冠。

不过,它虽是已修成精,但到底是草木一类,化形出声都比其他生类要晚一些。

尽管如此,长势如此惊人的桃树于世间也是难得少见,早已引起邻里四下的注意,若不是韩勨出门前叮嘱族长要关照着小院,不要让外人随意进入,更不许有人轻易触碰桃树,只怕是早就有人溜进院内偷桃砍树了。

抬头望了眼如水洗过般澄净的蓝天,她心下有片刻恍然。

原来她已有五年未踏出过小院了。

又看了遍好友的送来的传信纸鹤,自收到书信那日起,丹墨璃的心中便一直惴惴不安。

信中好友只了了说了几句,一是告知丹墨璃她近日将要闭关,此次闭关乃是为了躲避天劫,轻易不得出关,也不知出关是在何日。

但若能安然出关,那她便能化龙登天。

再是,好友千叮万嘱让丹墨璃无论如何要赶在春风前去寻她一次,言明有要事要与她商议,此事关乎着丹墨璃的性命与未来。

其实早在去年的春风后,她就总能梦到这棵桃树忽然间零落枯死,压倒在她身上的场景,她醒来后为自己算了几卦,不知为何,每一卦都晦暗不明,她反复推演却分毫也猜不透其中关窍。

而好友的这封来信,无疑是雪上加霜,让她本就焦虑不安心更加惶恐至极,收到书信当日便想即刻前往招摇山,找好友问清楚其中原由,可临行前又担心桃花树会遭遇不测,害怕梦境成真,又怕此时一走便错过了韩勨的家书。

左捱右捱的,总算是等到桃树枝叶舒展着自沉睡里苏醒。

韩勨的家书也于昨日送达,细算算,下一封家书最快也还需再五六日后才能送来。

她赶着时间回来,应是无碍。

如此一切安排妥当后,她再也耐不住心底日益加深的焦虑与惶恐,随即驭风驾云,向招摇山而去。

出门前,她在树下挂了个湖绿香囊,恰巧隐在一片绿叶间,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香囊里放着的是一片取自她心口处的鳞甲,这样,无论日后她在天地三界何处,都能随时感知到桃花树的安危。

天境之南,众仙山之首,此去路遥十万里。

原本需日才能抵达的路程,丹墨璃紧赶着只用了两个日夜便到了山脚下,她中途不曾停歇片刻,耗费去不少精力。是以,当她落在招摇山,樈峈峰上时,距离春分还差一天。

她精疲力竭的跌坐在青石上,缓了缓心神,心四暗暗庆幸,好在赶得及。

慢慢平复着急促的喘息,丹墨璃勉强支撑着疲惫不已的身子向山顶走去。

招摇山顶,琼华仙树下,玉清上神正在此闭目打坐。

初见上神真容时丹墨璃呆愣了许久,她立在原处不敢上前,也不也出声打扰,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因疲惫而眼花。

玉清上神,盘古开天辟地时,应天地召唤,集万万千之灵蕴而诞生的上古天神,他是招摇山千万年来唯一的主人,管辖天南一方所有生灵,就连九重天上也有他一席之位,可与曾经的天地共主,东华帝君分庭相抗。

自混乱的惊讶里回神,丹墨璃脸色苍白,惊慌失措的连成忙上前,提裙跪地,对着玉清上神遥遥俯身下拜,额头贴入尘埃。

玉清上神虽博带素衫,长袖抚地,通身上下唯有一支青玉簪固定于发心,却掩不住其周身光华隐约,神威赫赫,使得丹墨璃不能,也不敢直视他的无上神威,只能尽量俯低身子,额头紧贴尘埃,心中却依旧觉得自己冒犯了上神的威严,怕招来他的嫌骂。

丹墨璃于私下里,曾无数次羡慕过好友,能拜得如此非凡了得的上神做师傅,被护佑在掌心里,被众仙家所喜爱,从未受过颠沛流离的酸苦,也未尝过被视如弃履的心寒。

若论修为,她未必比不过好友,可千年来她寻尽四方天下,却屡次碰壁,拜尽天下门派,尝尽世间冷眼,仍旧无师门可入。

为何她们二人的命运会相差如此之多?

只因她是灵蛟,其生父是南海龙王,迟早能有化龙登天的一日。

反观她,不过深山湖底一条比平凡还要丑陋一些的黑螣。

她也嫉妒过白蛇,同样是蛇族,只因为她通身白净无瑕,灵秀可爱,就能得梨山老祖的喜爱,第一次拜师就被收录山门内,做了入室弟子。

而她,遍布全身的几条旧疤,让她本就平凡的模样变得无比可怕。

可是,即便她时常会心有不甘,又能怎样,她就算有通天的修为,也不过只是山间一条不入众仙家法眼的小蛇妖,师出无门,无所归属。

面对诸天仙神,她岂敢有半分怨忿。

即便是心有怨言,那又能如何,她不能掀了这天道,推翻这天规,只能将额头贴入尘埃,小心翼翼的,藏起心气所有的不甘,和凄凉。

“绯月等不及你来,我已让她先行闭关去了。”

这一千多年里,她来往招摇山数十次,今日却是玉清上神第一次同她说话。

玉清上神的声音,似空远山涧里的一道轻风,带来山巅处冰雪的寒凉,冷得让她唇齿发颤。

全然不似他对好友说话时的温和与宠溺。

绯月,便是她好友的闺名,因她尾部有一弯红色的月牙形胎记而得名,在未拜入招摇山前,她与丹墨璃同是山水间一条未化形完全的小蛇妖。

只是,突然有一日,在夕阳晚霞里,山水轻风间,她与自己的命运有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那一日,绯月遇着机缘飞上碧空,做了人人艳羡的仙子。

丹墨璃则留在黑暗的河底,继续做她的妖。

从那日起,绯月与丹墨璃的身份,便是云泥之别,天差地远,是凤凰与山鸡的鸿沟,永远无法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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