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息之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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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它只是一条尚未开悟的小螣蛇,一睁眼就已在这条大河底。

小小不足七寸长的身子,缩在一丈余宽,清冷而又漆黑的洞穴里,还比不得洞外的水草长。

初醒时,眼前的世界混沌一片,它即不识自身,也不识万物。好在它虽年幼无知,又孤身一个,却很是机警,对危险有着强烈的感知。这种趋危避害的本能,让它对洞穴外的一切都心生恐惧。

它蜷缩在洞穴里,时睡时醒。醒时,便只呆呆望着洞口处,那一片色彩斑驳的混浊,不知因何,它本能的觉得,洞口外的一切皆与自己毫无干系。

时光,岁月,也于它毫无意义。

某一日,盛夏里温暖的河水一下一下的荡过洞口,它正蜷在洞里好眠,也不知又是睡了多久,就突然觉得暖意融融,它在这异样的感觉里醒了过来,那一刻,它才感知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惊奇的低头看着那黑黑的,如水草一样的身体,它小心翼翼的伸展着细弱的身体,头一次体会到了舒适与快活,它忍不住轻轻摇摆着尾巴,一点一点向明亮得晃眼的洞口游去。

越是往外游去,越是感觉温暖,而眼前的世界也清明了一些,它能看到那银光闪闪的水面,隐约可见的树木,落入水面的野花,还有那片让它不由自住渴望拥有的光明与温暖。

而就在它刚要游出去时,忽见远处的河底下有一个黑幽幽的庞然大物急速的向自己游来。

幼兽的感官本就很敏锐,它感知危险的本能更甚之,是以它清晰的能感觉出那黑影携着浓重的杀气,触及这片杀气,像是被石子尖锐的利角划过身体那般刺痛。

它顿时害怕起来,立即缩回洞穴内,借着洞口处一片水草的遮掩,支着脑袋好奇的向外张望。

那黑影速度极快,像块巨大的岩石般撞进一大片茂密的水草里,波浪荡开,惊得草丛里的小鱼小虾们四处逃窜,一时间泥沙混沌,乱草浮动,而它也差点被袭来的波浪打在石壁上。

不多时,巨大的黑影自草丛里游出,那是只体形硕大的乌龟,坚硬的龟壳上长满了绿幽幽的苔藓,而它的嘴里此时正咬着一条身长三尺多,鳞片呈红黑相间的鲤鱼。

它识得那鲤鱼,也生活在这片河底,醒来时,它时而能看到这鲤鱼在自己的洞口外来去悠游,偶尔还会看到在鲤鱼的身后跟着成群的小鱼们,那也些小鱼似是都很喜欢鲤鱼,爱跟在它身后四处游窜。

记得有一日它从长眠里悠悠醒来,就看到鲤鱼衔了朵落花,正从它的洞口路过,鲤鱼好似看到了洞里的自己,于是甩了甩了鱼尾,将落花吐进洞穴里,还带出一连串的泡泡。

那花落在自己的头顶,遮去了光亮,使得它再次犯困,也顾不得细看落花,撑不过几息就又沉沉睡去。

后来,偶尔醒来,也时常听闻洞外路过的小鱼们讨论,这鲤鱼的年岁已经百年,眼看就快要成精了。

自己那时不懂何为成精,只是惊恐的躲在水草后面,看着那乌龟一口将鲤鱼的身体咬断成三截,那活了百年的鲤鱼在今日成了乌龟的口中餐。

与自己一样躲藏在暗处的小鱼虾们纷纷向鲤鱼投以悲伤的目光,也都对那乌龟怒目而视,但这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再多的愤怒于乌龟而言也无济于事,伤不得它分毫,也不影响它将鲤鱼一口吞进肚里的食欲。

后来,它又听闻那乌龟早已成精化形,是这片河底无人可捍动的强大。

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场猎杀,彻底吓坏了它,致使它再不敢有游出洞穴的念头。

也幸好这洞穴里只自己一个,只要它安静的睡着,小心的躲着,也不怕会做了其他族类的腹中餐。

那段时日里,它睡时多,醒时少,若醒来感觉腹中饥饿,也只敢在洞穴外设伏,逮着什么,就吃什么,有时运气好,偶而也能捕些路过小虾小鱼果腹。

如此,日一餐,秋冬时入眠,时间一晃眼,便又是十载。

它身长至一尺半后,便再无法挤身在这小小的洞穴里,就想着出去找个宽适些的洞穴继续躲着。

这些年里,它渐渐了解到,那乌龟每出来觅食一次,便会消失个二三日,自己只要在乌龟觅食过后再出去,便能安全许多。

但它也明白,若是运道不好真遇着了乌龟,自己连躲都不必躲,直接便能成了它的餐食。

它时时在洞口处张望,计算着日子,期望那乌龟能早些出来,它好就借着此次空隙,出去再找一个更大一些的洞穴入眠。

可不知为何,这一次乌龟却是整整一个月未曾出现过。

眼看这天意渐凉,就要入秋了,它若无法在冬眠前找到个安全可靠的地方,想必也是过不了这一冬季。

是以,它壮着胆子,探头探脑,小心翼翼的向外游出。

那是它第一次离开洞穴,秋意渐浓,河水转凉,不再是盛夏里的温暖。

前方是无尽的河道,身下是无底的深渊,那一刻,它才知世界如此之大,自己如此渺小。

当它正好奇的东张西望时,身后猛然出现一个庞大的黑影,未敢回头看清那是什么,它只能拼命的向前游动,最后慌张的躲进一片水草深处,还未稳下心神,就感觉恐怖的水压向自己挤来,它抬头就见那乌龟正从水草上方悠哉悠哉的滑过。

那时,它曾庆幸自己运气好,没被乌龟看见。后来才明白,那时的自己根本入不得人家的眼,那乌龟向来只吃有灵性的,挑嘴的很。

是以,周身无一点灵气的自己才能躲过一劫,另外寻了个宽适的洞穴安身。

此后春来春往不知又过了多少年,它的身长已过一丈,鳞片也渐渐长齐,可它依旧只敢躲在漆黑的洞穴里,觅食也只敢在洞口处。

随着时日推移,它的胃口越来越大,所需捕食的鱼虾也越来越多,最后,再没有鱼虾敢从它洞口处经过。

它时常有了上顿,十多日里也找不到下顿。

那些年,不知为何,乌龟的脾性越来越残暴,以前只是觅食时才会出来,可近两年那乌龟整日里都在河底游来荡去,眯着腥红的眼睛,看着不顺眼,碍着路的都一口咬死,也不吃,就这么扔在河底,以至于现在河底到处都有各水族的白骨残骸,水里也总漂着一股子血腥味。

凡有灵性的都离开这片河底,另寻他处安身,剩下的,都是一些没甚灵性蠢物,以及终日躲在洞穴里瑟瑟发抖的自己。

那年,天冷的极快,还未感觉夏日远离,却已入深秋。

它数日未曾进食,只得饿着肚子在洞口徘徊许久,可越是徘徊,越是不敢出去。

它始终无法忘记鲤鱼被咬断成三截的画面,一想到那乌龟或许正在不知的暗自,它就胆颤心惊。

于是,那年秋末,初冬里,它第一次在饥肠辘辘里入眠。

然而,不多日它就被生生饿醒了,实在难耐腹中烧心灼胃的饥饿感,神思恍惚里,它不管不顾的游出洞穴。

饥饿让它暂时忘了对乌龟日积月累的恐惧,满脑子只有一个念想,它就想吃得饱饱的,好入眠。

但,刚游出洞口,它便后悔了。

冬日里的河水刺骨寒冷,河面上结着厚厚的一次冰,河面下死地一般的寂静。

这两年,河底的鱼虾们跑得跑,死得死,已去了多半,早不见往年的热闹,冬季里更是静得让它心生恐慌。

但更为惊恐的是,它分明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杀气,从四面八方笼罩住自己。

恍惚里,它隐隐知晓自己许是活不过今日,再吃不到来年春日里的落花了。

恰在此时,它瞧见那厚厚的冰面不知因何碎裂出一道缝隙,随着阳光穿透河面,一股暖流包裹住它早已冻僵的身体,当它勉强抬起头望向河面时,看见一枝小小的花蕊向自己漂来。

那花蕊闪着太阳般的金光,透着它从未感受过的温暖,散着它从未闻到过的香气,使已经奄奄一息的自己感觉到生的希望。

它毫不犹豫的将那枝花蕊一口吞下,花蕊一入口就化成一道甘甜的液体,流入腹内。

下一刻,它的身体突然暴涨,鳞片尖锐成甲,血液快速在体内流窜,热得发烫,她痛苦得翻身打滚,掀起十丈巨浪,打碎十里冰河,山间落下的泥石阻断河道,使得河水另劈他途。

这一切的发生只用了短短一息时间,却改写了她一生的命运。

那一息里,它感觉到了天地之力,四海洪荒,混浊不再,万物清晰可辨,千里外的钟声,万里遥的清风,白云上漫天的华彩,她都能听到,看到,感受到。

她知晓何谓生死,何谓时光,明白了廉耻,懂得要尊重天道。

只一息里,她灵台清明,筑基已成,甚至在幽府内成功凝结出了金丹。

那一息里,她从一条毫无灵性的小螣蛇,眨眼就成了拥有金丹后期修为的大妖。

那一息里的大成,胜过他人千年的苦修。

她借着那一息的神力,躲过了乌龟致命的一击,遁入河渊深处,藏身在一个隐蔽幽暗的洞穴里。

此后,她陷入长久的沉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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