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姐姐莫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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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夜色,暗沉而寂静,往日里的虫鸣蛙叫,似乎今夜里也都消失不见了。

韩勨神色略显紧张,僵直的床上,微闭的眼露出一点缝隙,偷偷张望着门口,他手心正一点一点汗湿,因为往日里亥时一过,那抹身影便会在院中凭空出现,今夜不知为何,亥时过了大半,那人才姗姗来迟。

对于那总是深夜里像阵轻风般凭空出现,身份成迷的女子,他心里不仅没有一丁点的害怕,反而隐约还有些期盼。

那是位身量纤纤,气质冷然的女子,只一眼韩勨便看出她出身不俗,绝非凡尘之人。女子的左边脸颊上戴着一面似黄金打造,却能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的面甲,那面甲光泽莹润,形如花瓣,在边缘处修剪出形云流水的弧度,遮掩去她一半的面容。

而那一身轻盈柔软的黑纱,乌墨一般融入进夜色里,行走站立间衣袂轻扬飘动如云,非世间所拥有珍宝。

韩勨一边装睡,一边偷偷打量着每日深夜里来给自己送药的人,他心下按耐着诸多好奇,却不敢出声惊扰,他怕若是那人发现自己病愈,此后就再也不来了。

他暗中观察了两三晚,发现那女子每次亥时一过,便会自桃花树下飘然现身,离去时,也是在桃花树下转瞬消失,来去皆无影踪。跟随她一同出现的,还有周遭那淡雅的桃花香,他心里隐约有些猜测,但又不敢完全相信。

韩勨原想等自己的病好全了以后,再郑重感谢她的搭救之恩,也想仔细问一下她的来处与来意。

但今夜,当他看到那女子不仅留下食盒,还放了一个青布包袱在桌子上时,他心下一沉,便似揪紧的疼着。

看到那青布包袱,韩勨下立马就明白,今夜之后,她有可能再也不会来看望自己了。意识到她将要离去,将要消失不见,日后自己许是再也见不着她,也感受不到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心下一急就慌忙开口叫住了她。

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他迫切的想知道,无父无母,家徒四壁,如此孑然一身的自己,因何让她要如此细心的照看了这许多日?

“姐姐,你莫慌。”他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因自己突然开口说话,会惊跑了眼前的人。

他私心里想留下她,孤独寂寞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人,他舍不得让她走。

他怕日后再遇不到像他这般对自己好的人。

她听他如此小心翼翼的与自己说话,一副生怕会吓到自己的慌张,心下不免有些发笑。

她想,这孩子怕不是真的病糊涂了,就是刚才掉下床时摔傻了,自己是有着三千年的修为的大妖,面对他一个病弱的凡人有什么可慌的?

她心思涌动,人却依旧立于桃花树下一动不动,外表端的是一派清冷高人的孤傲风范,内心却甚是嗤笑,真不知这小书生究竟哪里看出她在心慌了。

“姐姐,你明天……可还来?”

“不来了。”她想也未想的回答道。

她已决定明日一早就前往南方招摇山访友,此后寻药炼丹,打座入定,修心养性,这才是她每日里应该做的事。

而非时时想着,要如何看顾好一个病弱的小书生。

“那……那我……”他想留下她,却不知要如何开口。他家境贫寒,身世凄苦更身无长物,思来想去,他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可让她图谋的,也没有理由让她为自己留下。

细弯的月已垂落,星河移过穹顶,再二个时辰天便要亮了。

她见他吞吞吐吐,心下便有些不耐。深更半夜他不入睡,拉着自己在屋外唠叨不休,夜深露重只会加重他的病情。

“那桌上我留有包袱,内里有些银钱,足够你后半生度日了。”

“不是的,我不是为了钱。”

韩勨听了她的话,本是慌乱的神情,现下更加焦急,一时里他的额上急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急切的摆着双手摇头否认,自己非是贪财,他只是留恋有人照顾自己的温暖。这家里只有他一人,除了几与父母的牌位外,便只有寂寞日夜吞噬着他。可她的的出现,让这家里多了一丝热气。

虽然明知眼前的是人非妖即鬼,也许她会像话本里写的那样,来此只为了要吃掉自己,可她给予他的温暖太诱人了,所以他即便担忧着自身的安全,也舍不得松开这难得的,一点点的温暖。

“那你,是有何事?”

“我想问……问姐姐闺名,好以后报答。”

“不用了,此后山高水远,想来你我,应是不会再见面了。”

“姐姐……你,以后都不会再来看我了,是吗?”

他声音颤微微的,带着隐忍的哭腔,听上去尤为无助,哭声里竟还有些被抛弃的悲伤,像是路边被人遗弃的小猫,惊得她一时呆愣,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再来了。”不知为何,看着他悲伤的神情,她心底竟油然而生出些愧疚感,莫名的觉得,自己此前好似说错了话,惹他伤心了。

“那我可否去寻找姐姐?”韩勨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并不死心的问道。

“我去那地界离这十分遥远,你……怕是寻不到。”

此话并不骗他,南方招摇山,离此地十数万里,她驾云最快也需二三日,想他不过一介凡人,此生定是无法走到的。

“那姐姐可愿告知我闺名,我好一辈子都能时时记姐着姐的好。”

韩勨说一句,便向前走了两三步,于是乎只几句话下来,他已然走到她跟前,她却依旧立于桃树下,看着他一步步上前,却半步也动弹不得。

夜风微凉,树影摇动,她忽闻见一阵清甜香气,那是桃子将要成熟时的甘美。

其实若严格算来,她原是无姓无名,自小孤身一个在深山老林独自长大,身边即没有父母长辈可提点,也无好友兄弟可依靠,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仿佛这天地间,只她一条黑螣,无根无名的在尘世漂泊着。

早年深山里其他妖类皆唤她黑螣,初时她不觉着什么,反正大家都是妖,名字不名字的,于他们来说并非重要之事。后来她在梨山底下遇到那青城山修炼的小白蛇,听她为自己取名为白素贞。

一听便觉着是很婉约贞静的名字,如她修出的人身一般,听着就十分讨喜。当年与她一同在梨山求师时,曾听山脚下的小仙娥夸赞她的名字好听,说是人如其名。

那时她才觉得自己的名字,与自己的外表一样丑陋,都不招人待见。

于是,后来她躲在洞府里思索了好些年,终于也为自己取了一方姓名,只是千百年里,她一直独来独往,身旁无人相伴,这名字取了近两千年,也甚少有人叫唤过。

日子一久,她差点连自己也忘了,自己的名字是哪几个字了。

如今韩勨问起来,她也是愣了半晌,才想起被抛入脑后的那三个字。

“丹墨璃……”

她出生于北方的丹薰山,便以山名为姓,墨璃,意指她本身,也是存念于西方梨山,期望有一天可入得山门的愿望。

“莫离……莫离……可是莫离莫弃的意思?”韩勨轻声念叨了几遍,忽而很开心的说道。

她见韩勨眼底陡然生出一抹光,就知他有所误会。

“是笔墨的墨,琉璃的璃。”

“哦……那姐姐的名字也是很好听的。”

韩勨眼底的光瞬间暗淡了许多,神情难掩失落之意,他低头立在丹墨璃的身前,即不言语,也不回屋。

此时她才发现韩勨的身量竟是比自己还矮上一些,看着低头不语的小孩,她不由得也动摇了前往招摇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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