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北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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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小二一听连忙上前对沈沐川低声道:“客官可不要胡乱说,这位可是协助官府调查凶案的江离江大侠!”言辞之中颇含惧意,但未等他说完,那叫江离的汉子便满面嫌弃地一把将那店小二脖领一提,店小二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被他一把摔到一边,身子重重地装在银柜上,一声脆响之下,银柜上账本、毛笔洒了一地,砚台更是径直砸在这店小二身上,店小二被他这猛然一摔摔得眼前金星四起七荤八素,心中纵然有气却也不敢多言。

然而墨止看在眼中,心中一阵无名火起,眼前这店小二无端遭难,他心中便也想起自家凭白亡故的双亲,双眸中几欲喷火,踏前一步喝道:“你这混蛋好不讲理!那小二哥做了什么,要被你这般折辱?你协助官府调查,还是擅自行凶伤人!我看你也有些功夫在身上,若是你做下凶案又潜身官兵中,岂不是更难察觉么!莫非没有人想查查你么!”

这话一出,反倒让江离一阵错愕,一时之间居然无言以对,其实江离作为赏金游侠近些日子一直在江延城周围行事,从未去过江南,绝无可能是乌袖镇凶案嫌犯,墨止这番话语自然也是凭空捏造,但其逻辑在旁人听来却极是自洽,且江离为人偏好离群索居,即便是周围的赏金游侠对他行踪也并不深知,因此墨止话语一出,反倒让江离骤然间回不出话,不由得恼羞成怒,怒道:“你这小崽子!胡说什么!我看你一脸贼相,和凶案必定逃不开关系,你先同我走一道!”

说罢,伸掌便朝墨止抓来,若是换在一月前,江离这般威势来袭,墨止便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但今日他已非昔可比,当即灵机一动,侧身一躲,顺势将江离手掌顺势朝前推去,他本意不过是用个借势而为的道理,从而避过江离抓捕,但这一推之下方才知晓,原来月余之间,他遵循自闲心诀修习内功,内息修为竟是大涨,如今手上劲道也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更兼江离看他不过孩童身躯,心中全无戒备,当即被墨止这一闪一推,朝前便是一个趔趄,更险些直接扑倒在桌前,纵然马上运劲稳住身形,但方才脚下拌蒜几欲跌倒也是众人所见,极是尴尬滑稽。

他一直以来以手段果决毒辣著称,在江延城中颇有恶名,寻常商户百姓哪里敢惹这般样人,如今居然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孩童惹得当众出丑,心中怒意更盛,回身便怒喝道:“好一个小贼!果然是会功夫的,我今日必须教训你一把!”说着又是一掌劈上,这一下便不再留情,一掌运上内力凝聚,墨止只觉一股劲风拂面,这一掌之下自己却是全无躲闪余地,正危机间,眼前黑影一闪,竟是沈沐川闪身到了眼前,身法飘忽令人眼前一花,只见他也毫不犹豫,伸手便抓,径直将那江离手掌上三根手指朝外一掰,江离只觉一阵剧痛,手臂已被弯折过去,当即被沈沐川全然制住,他心中羞恼已极,恨道:“你究竟是谁!莫非是凶徒不成!”沈沐川笑道:“你说什么呢?从头到尾,我不过只是要打壶酒罢了。”

说罢,手上劲力瞬间撤去,江离痛感一消,便朝后连滚带爬地躲了去,也不再理会是否丢人,一边细细地观瞧眼前之人,忽然一阵讶意涌上心头,惊呼道:“你......你是沈沐川!”沈沐川看着他,也冷笑道:“认出我来了?我看你也一直眼熟,刚才那个店小二说了我才认出来,当年号称‘捭阖剑’的江离嘛!当年我看了你的丰功伟绩之后便对你说过,你太适合做赏金游侠了,今日看来,的确如我所言啊。”也不知这二人当年有何交集,但沈沐川一语话毕,江离竟直接陪着笑跑了上来,面容气质与方才大为不同,讪笑着说道:“在下没认出来沈大侠,刚才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在下有眼无珠了,沈大侠莫要怪罪,莫要怪罪。”沈沐川笑着说道:“如何,还需不需要我陪你到官府坐一坐?”说着,便作势欲要朝前走去。

江离听罢连连摆手:“岂敢岂敢,在下方才已是极为不妥,哪敢再劳烦沈大侠呢,您这么说可是折煞在下了!”沈沐川指了指墨止,问道:“那我这徒弟呢?”江离头也不回地伸了个大拇指:“原来是令高徒,方才我便看出来了,身手灵动,天资聪颖,根骨奇佳,未来可期!这武林江湖日后的未来希望之才,在下哪能带到那官府里呢?要带也得是摆好酒席款待二位不是么!那个......店家!”最后“店家”二字便又是一副颐指气使的蛮横语气,与前面所言时的态度又是反转,听得墨止一阵发愣。

店家何等眼光,马上推着店小二上前,那店小二洒了一身墨水,如今惊魂未定,但无计可施,仍是一溜烟跑了过来,江离刚要一把抓住店小二前襟,但手尚未至,眼角余光瞥见沈沐川正凝眉相看,便顿了顿,也再不敢与店家再有半分无理,可一时之间似乎也觉得这手停在一半甚至多余,于是直接替店小二揩了揩衣衫上的尘土,拧着眉笑道:“小二哥,麻烦你,给我预备一桌上好的酒席,菜一定是要你们店中最好的,酒嘛......”沈沐川插嘴说道:“给我备上全城最好的,我喝完还得带点走!”

江离倒吸一口凉气,沈沐川何等酒量他心中再清楚不过,但他还没说话,店家便提前开口:“城中最好的酒,当是芝美楼的‘玉尘轻’。”沈沐川点头以示满意,说道:“好好好,替我备上十坛,江大侠,你看少不少?少的话就再加些,你我多年重逢,我可得开怀畅饮。”江离马上赔笑道:“沈大侠说好,那就是好,我看十坛也不少了,不如就十坛如何......”转过头仍是一副拧眉笑容,对着店家恶狠狠地笑道:“多谢你了店家,给您添麻烦。”沈沐川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又说道:“对了,替我开五间上房,房钱的话......”江离马上接话道:“在下来出!只是沈大侠,你们一共三人,开五间上房未免......”沈沐川眼睛一瞪:“老子住一间,老子的酒还要住一间,老子还需要一间看景,如何?江大侠有意见?”说罢,身子前探半尺。

江离连忙摆手:“哪里哪里,玉尘轻是佳酿,这酒葫芦陪着大侠想来也是神兵,值得住上一间上房的......”说着从怀中取出银两,拍在柜台上,沈沐川看得欢喜,笑道:“美得很,这里没你事了,你去忙你的吧,对了,可别跟别人说见过我,否则你可知道我的手段。”江离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应承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那晚上何时开宴?在下也好......”沈沐川一皱眉:“晚上没你事了,我只说我要开怀畅饮,又没说要与你喝,你还来干什么,记得回头来把酒钱房钱结清楚就可以了,可不许赊账,蹭吃蹭喝的坏习惯要不得。”墨止听在耳中只觉好笑,心中道:蹭出蹭喝的不就是沐川叔你么。沈沐川说罢,便拽着墨止自顾自地朝楼上走去,江离站在原地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墨止见这江离转瞬之间竟从蛮横到顺从,变化之大脸色之从容更是未尝得见,心中更是不解,回到房间便询问道:“沐川叔,那个江离,你们认识么?好像他很怕你,一认出你来,整个人连语气都变了。”沈沐川笑了笑,说道:“当年天下会武我最终离开了百脉峰,有大半年时间是漂泊在外没有回到宗门的,这其中自然又遇到许多江湖旧事,当时便遇到了他和他的哥哥。”墨止奇道:“他还有个哥哥?”沈沐川这时诡秘一笑,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刚刚才与你说的?有些人为了些赏银,连自家兄弟都能出卖?”墨止刚一点头,突然心中霍然明了:“莫非就是江离与他大哥?”沈沐川哈哈大笑,说道:“然也然也!江离他大哥......好像名字叫做江彦,这人也是个没正形的,当时啊,我所在的白水城闹采花贼,但那采花贼别的不行,轻功着实不错,又懂得一手迷香调配,故而一直未曾落网,官府索性下了赏银,一开始不过三五两,后来添到十两,江离便动了心思,他将他哥哥骗到客栈客房,点了穴道封住行动,江彦为人胆小,尤其害怕耗子,江离便放了一屋子大灰耗子,吱吱呀呀地跑了满地,他哥哥坚持了半个时辰,终于在晕倒前答应了他,当时我在隔壁听到他兄弟二人的谈话,可把我笑死了,然后江离把他哥哥捆到官府,换回十两银子。”

墨止闻听,只觉闻所未闻,与他心中所想象的江湖愈发不同,俨然竟满是鸡鸣狗盗之辈,一时之间心中也不免失望,但仍是追问了一句:“那他为何如此惧怕你?”沈沐川一脸正气凛然地说道:“出卖自家兄弟,那可是江湖大忌,我岂能容他,他刚刚领到赏银,我便将他暴打了一顿,银子一半我留下买酒,另一半我随手给了街边一个小乞丐了。”墨止闻之愕然,一时之间也无话可接,看刚才江离那般恭恭敬敬,只怕“暴打”二字也不会十分简单。

日头稍歇,孙青岩也从城中回来,沈沐川抖擞精神,在宴席上连吃带喝不亦乐乎,临了把“玉尘轻”装了满满一葫芦,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房间。

三人此刻共聚一室,孙青岩把门关好,活动了一下手臂,沈沐川问道:“如何,我那‘存续胶’可还好用么?”原来沈沐川早将自己留存的筋骨药物相赠,配合孙青岩独自运功调息,这段时日不仅摘了护板,更是恢复了八九成活动之能,孙青岩点点头,但面容上仍是忧心忡忡,说道:“如今城门皆锁,只怕不经过一番彻查,难以重开城郭,天下赏金游侠何其多,若是我们在此露了行踪,只怕后面便不易走了。”墨止问道:“沐川叔连南宫雄烈都不怕,莫非赏金游侠中还有高手能胜过南宫雄烈不成?”沈沐川啧了一声,说道:“你这孩子,平时挺聪明的,这时候咋就不明白呢。人言道:猛虎可挡,群狼难斗。天下高手能有几人,即便是挨个来到我面前,我也不惧,但赏金游侠身手虽是大大不如那些绝顶高手,可往往是成群结队,若真是十几个几十个一同冲上来,我可就顾此失彼了,他们若是知道你还是乌袖镇唯一的活口,指不定要怎么拷问你呢,你以为他们是为了还墨公一个公道吗?他们才懒得管,他们只是想从你口中套出些有价值的情报,好去换钱罢了。”

三人正说话间,只听得屋外有人朗声喝道:“烦请沈沐川大侠出来相见!”

沈沐川闻言笑道:“你看,刚说完就找上门了。”说着冲孙青岩点点头,孙青岩自然会意,说道:“你放心,我自当保护少东家安全。”

沈沐川点点头,推门而出,原来偌大的客栈大堂之中,竟站着七八个赏金游侠,只见这伙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为首一人正是白天那个街上的紫衣文士打扮的年轻人,站在其副手的,便是江离,此刻他满面尴尬,眼神也是东躲西藏,还有一人好似铁塔,也正是白天在集市上以声威震慑众人的那个壮汉,满面剽悍。而那紫衣文士则看上去更显气势,此人手持一柄精钢铁骨扇,脸上一派傲狠神色,但语气之间却颇有谦恭语态:“在下莫西东,闻听沈沐川大侠驾临江延城,特来拜会。”

沈沐川冷冷一笑,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已经拜会过了,没什么事的话,我要睡觉了,再会。”说罢便要返身离去。

“不急,不急!”莫西东说道,“在下带着兄弟们既然前来,便是有事情想要请教沈大侠。”

沈沐川冷然说道:“那便快说,说完早早离去,老子马上要睡了。”

莫西东一拱手,说道:“请问沈大侠,勾结魔道凶星,在武林中,该是什么罪过?”

沈沐川听出他话中透着威逼之意,再看看此人一脸坏笑,显然是有意以江湖中正魔两道隔阂先声夺人,给自己套上个脏帽子,心中不由得暗自生厌,淡淡反问:“你以为如何?”

莫西东深深一揖,道:“在下以为,君子生于世间,必先躬行仁义,而魔道妖众,放纵不法,行为卑劣,实是天地间无耻之尤,我们正道同仁必以之为敌,若是有人与魔道暗通款曲,那可就是我们正道武林大大的叛逆!”他这话语气高亢,说得正气凛然,实则句句直指沈沐川结交孙青岩的往事,孙青岩听在耳中,以其自身多年修为,早已不以为意,不过一笑了之,但墨止却是听得恼怒,若非孙青岩拦着,此刻几乎就要冲出屋去与那莫西东理论理论才好。

沈沐川淡然一笑,说道:“你所说的,我以为甚合情理,正道武林自然与那魔道不同,你也说了,正道躬行仁义,而魔道则是行为卑劣,是天下无耻之尤!那我也想问问,你身旁那位江离大侠,当年亲手逼供自家兄弟换取赏银,算不算得上行为卑劣?那你与江离同行,又算得上什么行径?莫非你也曾亲手把自家兄弟送进大狱不成?”

莫西东闻言,微微一怔,侧过眼望了望江离,却见他眼神躲闪,心中猜测只怕真如沈沐川所言那般,然而他面容上依旧表情自然,说道:“沈大侠词色锋利,实在是厉害,实话与您说,我们已经探查清楚,江南乌袖镇累累血债,只怕与魔道凶星青辰难脱干系,他如今就在这客栈之中,还望沈大侠能协助我们将他揪出来,以振正道之威!”他故意将最后以振正道之威几个字说得响亮厚重,双眼更是不停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落拓的男子,而沈沐川不过皱皱眉头,说道:“那我若是不帮呢?”

莫西东铁扇一合:“那在下便要搜店了,还望沈大侠海涵!”他语气虽仍谦恭,但浑身杀气已生,眼见便要动手。

沈沐川身子前探,以手支住客栈扶栏,颇有一副痞子气,坏笑着说道:“你且试试。”

孙青岩听得屋外打斗声骤起,想来是沈沐川已然与那众人斗在一处,他思忖之下,心知那些赏金游侠虽是江延城的顶尖战力,但决然不是沈沐川对手,而沈沐川此举无疑便是以自身挡住游侠追击,孙青岩心中明镜一般,自己若要逃脱,甚至不需要沈沐川这般身手为自己掩护,只是身边的墨止却功力未及深湛,难以自保,更兼他是乌袖镇唯一幸存者,若是被人发现,只怕更添凶险,当即也不犹豫,拉着墨止便从另一侧的窗户跃了下去,回身望去,只见客栈中身影翻腾,也不知战局此刻如何,但他全然不作犹豫,同墨止一同朝着城外奔去。

墨止突然被孙青岩拽走,心中仍记挂着沈沐川与他人缠斗,但他毕竟机敏,也是转瞬便体会沈沐川之用意,心中暗道:“若是我们可及时走脱,以沐川叔的修为,自可脱身。”当下也闭口不言,只顾闷头随着奔跑,孙青岩施展轻功步法,越奔越快,墨止虽是修为大大长进,但毕竟修行日短,渐渐跟着也开始吃力,大口大口地喘气粗气来,正在他唇焦口燥之时,四下里忽地一阵阴风幽然吹过,满街的灯火竟是同时熄灭。

墨止原本奔跑得浑身火热,此刻凉风一吹竟转瞬间一股寒意从尾椎处缓缓腾起,仿佛有一条冰冷粘稠的触手在抚摸着自己的背脊一般。

孙青岩江湖经验比之墨止自然高出太多,他也早已察觉出此间阴风有异,抬眼观瞧,原来自己与墨止正好奔到了江延城中专门做殡葬生意的往昔巷。

灯影无风自灭,四下里瞬间一片昏默,孙青岩一把将墨止的嘴捂住,低声道:“莫要说话。”

忽然,“铮”地一声琴音奏响,也不知是何种乐器,其声呜呜然阴森可怖,恍若怨女啼哭,只一声,便是一股寒气径直盘绕着墨止后脊梁一直窜到脑后,让墨止不禁打了个冷战,随即一声锐利的怪笑声缓缓地传了进来,声音忽远忽近,若即若离,若说方才琴音只是好似鬼哭,如今这声怪笑便如同幽魂逡巡,好似地狱阴魂此刻来回走动,似是要寻到活物便动手抢夺生命一般。

孙青岩听在耳中虽感觉极为不适,但心中隐隐还觉得这股琴音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于是闭目凝神细听,那古怪笑声伴着琴音几乎有冲破肉体直达心灵之能,便如同千万只阴森森的手不停地拨弄着心脏,连捂住耳朵似乎也躲不开这一声声阴惨惨的笑声,孙青岩迅速地回想着魔道之中千奇百怪的高手,忽地说道:“是玄婆!”

正说话间,整条街巷所有大门如同纸糊一般轰然震破,一股阴风霎时间狂吹而出,墨止被这凉风吹得浑身毛发皆立,忽感肩头被人用手指戳了几下,墨止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却见一片昏默之中,居然有一颗惨白的头颅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满脸笑容白面红唇与传说中索命的女鬼全然一般模样,更为可怖的是,这颗头颅竟同时开了口,一阵嘈杂尖锐的怪声从它的口中叽叽喳喳地叫嚷了出来,墨止再也忍不住,口中“哇呀”一声喊出了声。

孙青岩心中暗道:“不好!这玄婆最擅长以幽魂鬼魅场景勾起人心恐惧,少东家想来是着了道!”说罢从怀中取出火折,迎风燃起,那颗头颅却原来只是一颗纸人头颅,但这一声异动之下,二人耳畔竟是幽幽地传来一声苍老至极的话语。

“找到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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