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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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映棠还记得当天晚上被送进去的时候,她还有心情看山间的月色。心里一直在默念着唐人温庭钧的梦江南,“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底事。”山月不知道心底事,是的,从此以后,她对文启这一世的念想,就要深深埋藏在心底里,任是这同样的孑然一身的孤月也不告诉。

车子在海岸沿路的悬崖边上盘旋。在视野空旷处,她可以看到远处海面上微波粼粼,像是撒了满满无际的碎银。密林深处,参天古树遮月避星,透不下一丝光来,黑暗像是即刻就要吞没了她全部的世界。

映棠最初以为第二天就可以出看守所,然后居然是第三天,一个礼拜,一个月,两个月都还没有出去。第二个月月末的时候,林映棠开始绝望。她已经错过了美国学校的申请期限了。这是她人生第二次体会到彻骨的绝望。她把她后半生的自由和希冀全部都压在对美国学校的申请上,现在错过了申请,那她之前为之所牺牲的,所委曲求全忍受的又都算是什么?一切都是如梦幻泡影,一切都是白白牺牲。

在此期间,映棠唯一的安慰就是和自己的狱友熟识。她狱友叫周禾沐。高瘦高瘦的,皮肤很白,文静,话极少。相处近一个月之后,两人发现彼此都爱干净,待人都客气,渐渐开始聊起来前世今生。

周禾沐原是东大建筑系的,比映棠高五届,家里有个一岁的女儿。大学时候受了情伤,从东都回到南部的家乡小镇在政府部门谋了一个差事。嫁给了高中一直追求她的同学。东大的毕业生在他们的小地方非常吃香,前几年,她提升的很快。原本以为日子就可以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下去,谁知牵扯入了当地政府机关新旧政党派系间的争斗,无故成了替罪羔羊。

映棠愤愤不平,她这样一个弱质女流,一介书生,刚出来做事没有几年,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深的陈腐盗窃挪用国家公款。周禾沐淡淡道,

如果要说出这期间的故事,恐怕是三天三夜的血书都写不尽。只道当时的领导原本也是东大的同盟很是提携自己,没有想到,最后还是大难临头,落井下石。

周禾沐又道,诺不是关了进来,也不会懂得看淡之前视之如生命的许多东西,也不会明白之前被忽视的许多亲子时光。到头来,最最不舍的还是自己年幼的女儿。

映棠不知道该从哪里说她自己的故事。她的前世今生牵扯太多不能与外人道哉的苦楚。只好挖取了给盛世提供证据的却被无端抓进看守所的过程。

周禾沐听罢,却是很平静,道:“恐怕你也是卷入了派系的争斗了。你之前的老板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恐怕是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了。也是人之常情。”末了,她看着映棠,又道:

“现在这样的社会,人人各求自保,你这样重情重义,到头来伤的只是自己。像我们这样,靠读书出来,没有背景的,有事情发生,做替罪羔羊是首当其冲。”

映棠道:“好歹你现在是知道了被判了多少年,我现在悬而未决,或许是一辈子。”

周禾沐安慰道:“那不能,你又没杀人放火。你让家里人走动走动,花点钱疏通点关系,能减一年是一年,少一个月也是好的。”

映棠道:“我父亲很早就过世了,我母亲在我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改嫁到很远的地方了。”

周禾沐虽然工作之后,诸多不顺,自幼的原生家庭倒是父慈母爱,很平和的成长时光。她每月的探监日结束后,都要失魂落魄不舍她母亲,每每来探监都要哭的昏厥过去。她嘴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只觉得林映棠着实是比自己还要可怜许多的。

林映棠有时候想大概或许这一辈子真的是要在这里终老。又或许,为了要灭口,她直接就被“去世”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笼里。人在绝望的时候容易有悲戚之感。她想这两年为了沈文启,从他出行的行李准备到重大的商业规划,事无巨细她都亲力亲为,耗尽心血,活生生把自己当畜生用。可是到最后他居然背着她,把她推入林立谦虎口。连她出了事,看都不来看她。用之如奴仆,弃之如草芥。这些年,他大概真的就是在利用她对自己的非分之想,让她为了他肝脑涂地。无商不奸,果然不是妄语。其实也不单单文启是这样,周禾沐的老板也是这样。老板就不是同一种生物吧。是她自己一直在越界,在模糊概念,在把老板的角色模糊化,她能怪谁。映棠越想越觉的此生着实无可恋。

大概是觉得死之将至,林映棠开始回忆总结有生之年的快乐点滴。连续几夜梦见回到小时候生活在东都南方乡下,夏日午后在姆娘的蒲扇下的微风里听着蝉鸣睡着。跟着姆娘的女儿在清水山涧里摸田螺,最为快乐的幼年时光。梦里还是有意识光机器要不断向前,可是她却一直抵触踟蹰不前。慌乱中看到白茫茫一片父亲的葬礼,青少年时期北上到改嫁的母亲身边,默默沉受母亲面目扭曲的暴戾乖张以及在他们家深夜用两把椅子顶着门的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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