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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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傍晚,映棠准时拜访沈府。来迎她的是柔晴的奶妈,巧姨。巧姨已经不在沈家帮佣好多年了,但是沈家逢年过节,拜神祭祖的时候都是会来帮忙。家里的儿子也在沈氏南部的工厂做事,多年下来,已经被沈母叫做自己人了。今天大概也是因为柔情回来,所以特地从南部的老家过来看她。巧姨是满月脸,上了年纪,也不显老,见人总是一张笑脸。映棠很亲得叫了声,巧姨。您上来几天啦?巧姨抚摸映棠的肩臂,笑着点头道,“小棠,我前天晚上到的哦。小柔在美国就嚷着非要吃我做的年糕,我呀只能提前来把米粉什么都准备好。”说着又道,“别看她都是当妈妈的人了,还是整天跟个小孩子一样。”映棠道:“柔晴真是好福气,有巧姨从小一直疼她。”巧姨道:“你们这些孩子都是好福气,有人疼。最近是不是又忙了?看你又瘦了好多?”映棠笑了笑,道:“最近事情是比较多一点。”巧姨道:“那营养也要跟上,好好好照顾身体。身体最重要。今天厨房做了好多好吃的,你要好好补一补。”映棠很是温顺地使劲点头道:“就是奔着巧姨的好手艺来的。”一路在小竹林里逶迤了好一会儿,末了在树丛隐里透出的光点里现出沈宅的大门。巧姨领了映棠去了二楼的女眷的会客厅里。上楼左拐的时候映棠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楼梯口右边偌大的厅堂。沈家有重要的男宾客一般都在那里接待。门是敞开着的,里面空荡无一人,看来海山今天没有陪柔晴回来,文启也不在家。巧姨领着映棠来了厅堂门口,轻轻扣了门,对着沈母道:“太太,小棠小姐来了。”映棠见沈母,柔晴还有一位从未见过面的女子围坐在黑紫檀色的红木沙发上。沈母着靛蓝色旧式旗袍,柔晴穿着香蕉黄的丝质上衣,配着和沈母旗袍一色的小开衫。陌生女子是一袭深红的连衣裙,小圆领上系着黑色的长条蝴蝶结。三人之前似乎在一同看着什么东西,很似专注。映棠心里暗惊,好一副色彩艳丽的画面。沈母坐在长沙发上,那位女子身子前倾向沈母的方向。柔晴则在沈母身后,倚着沙发的靠背。沈母闻声看来,对着映棠笑着道:“小棠来啦。”声音还是一往如前的爽朗。柔晴早已从沈母靠椅背后几大步向映棠走来,还未靠近映棠,就双手拉起她的双手,继而一把抱住了映棠,道:“映棠,我好想你啊。”立马又拉起她的手,返身道:“来来来,我向你介绍哥哥的从上海来的朋友。”陌生女子此时已经起身,朝着她们两款移碎步。待及三人靠近,柔晴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上海吴氏企业的二小姐吴嘉怡。这位是我们王主席的女儿林映棠。”映棠对着吴嘉怡微微露齿一笑,继而伸手,道:“吴小姐好,经常听我们沈总提起吴老先生。没想到今天这么荣幸,能在伯母这,见到你。”吴嘉怡微笑着也伸出手来,葱白的纤纤细手上十片殷红欲滴的美甲,美艳至极。映棠和她轻轻一握,瞬间感触到娇嫩的肌肤。“在上海的时候,经常听文启哥哥提起你,说你很能干,帮了他很大的忙。没想到你年纪这样小。”映棠仔细端详吴嘉怡,小小的瓜子脸上,修的齐整的浓眉下一双圆圆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翘在双眼睑上。双眼之间,挺着娇俏的鼻梁。嘴唇很丰厚,一张一合讲话的间隙见,可以看见平整的白牙齿。整个人,是趋近于男性英气俊俏的极致的女性美。映棠以为世家的大千金,大概无非就是她平日见到的,细眉单凤平白寡淡脸盘,略显羞涩娇滴。今日见到吴嘉怡,从容貌谈吐,着实令她开了眼界,心头不知觉蹦出:惊为天人。交谈之间,得知吴嘉怡原来还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生化的博士。暑期回上海度假。期间吴父生病入院,她就一直没有回美国。沈母安慰道:“人上了年纪,身子骨的事情就不是自己能做的了主的了。你爸爸现在身体不舒服,能有你们这些子女守在身边,那便是最好的安慰了。也亏得你孝顺。”吴嘉怡的大姑年轻时在上海和沈母是姐妹淘,从中学一直到大学的同学。沈母十四岁父亲病故,随母亲从故居福州到上海投奔大舅。沈母的大舅舅陈寅生彼时已经是上海金融届举重若轻的大鳄人物,大舅母的娘家是当地红顶商人的大家族。沈母虽然那时候和母亲生活地很是拮据,可是因为舅舅舅母的关系,交游与见识到的都是一些名门望族之家。在很敏感的十来岁的年纪,看周围的阔同学极尽奢侈的打扮,于她内心,不自觉悄悄升起无数的自我隔离。纵使她祖父是清末的大儒,一手创办了燕都大学堂,门生无数,名满天下,也抵不过落魄穷酸亲戚投奔富豪亲戚的刻板标签带来的无尽自卑。可是唯独却与吴嘉怡的大姑吴芳芝投缘至极。两人几乎无话不谈,课上课下的活动在一起,平时也经常在各大家族的宴会上碰面。吴芳芝的父亲大母亲足足二十四岁。很早就先吴母去了。吴母一手带大一男一女。大概也是孀妇自立要强的内心作怪,从小就让芳芝着男装,禁令打扮。两个同是尴尬的丑小鸭在一群精雕细琢,豪华气派的大小姐群里毫无障碍地就此靠近,义结金兰成同盟。只是后来沈母辗转来到东都,从此便和吴芳芝天隔一方。

短暂的介绍寒暄之后,映棠便加入三人原先看老照片的活动里。吴嘉怡的中学在沈母和吴芳芝的母校就读,聊起来更是有话题。吴嘉怡这次带来了沈母和吴芳芝当年在中学时候参加舞台剧,演哈姆雷特等一系列莎翁作品的剧照。柔晴惊讶叫出声来,“妈妈小时候参加活动这样积极!好时髦!”沈母转头道:“我们的中学是教会学校,对修女都敬畏地不得了,学校里一有什么组织互动,每个同学都是认认真真去准备。哪像你们现在啊,都吊儿郎当,全是应付。”柔晴连忙“恩恩额额”地附和几声,急忙转移话题道:“妈妈,我们家怎么都没有这些老照片?你藏起来不给我们看哦?”沈母道:“那时候正好是大四的寒假,接到你二舅生病的消息,我妈妈就急急带我来东都看你二舅。没有想到这一来,对岸就打起来战来了。走的时候,哪里想的到就此天涯一隔了。”吴嘉怡见沈母沈母兴致勃勃给三个女孩介绍起来自己在旧上海的老照片。

沈母见到吴嘉怡,想起当年和吴芳芝在上海的年月,甚是感慨。吴嘉怡容貌极似吴芳芝,惹得沈母欢喜地对她看了又看,止不住地夸赞,“和你姑姑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俊俏的不得了。”沈母覆膜着吴嘉怡,随即又道:“有男朋友了吗?”吴嘉怡不好意思笑着摇头,“还没谈过恋爱。”沈母更是开心起来,道:“你看看你,一门心思就知道钻研学问,整天在实验室,怎么谈恋爱嫁人。我看你就不要回美国了,来给沈姑姑做儿媳好不好?”嘉怡很大方地笑起来,道:“陈姑姑又拿我们小辈开玩笑了。”柔晴俯身搂着沈母,道:“妈,你老这样说,嘉怡和哥哥得多不好意思。”“我干嘛不好意思?”文启不知此刻怎的接了话,从门口进来了。四个人寻声看去,见文启和另外一位男士并肩进来。后面三三两也跟着一些人。大约是吴家上海带来的人。映棠一眼认出来,是吴家的大公子。她在查资料的时候看过他的相片和录像,没想到真人的气质真是大有不同。吴嘉怡浓眉大眼,他哥哥吴家印却是淡眉细眼。因为事先调查过,映棠觉得吴家印怎么看,都和上海瘪三联系起来。心下莫名想起薛宝钗和薛蟠。日光之下,果然并无新事。待她仿佛神不知鬼不觉悄悄把眼角瞥向文启的时候,惊讶的发现文启穿着周日那天穿着的乳白色羊毛衣。文启经常换衣服的周期通常是一个月。经月里,日日都是不同裳。为什么今天还是穿的这件她过去这些年里从未见过的白色羊毛衣?白色的羊毛衫配淡开米色的长裤,映棠觉得他仿佛就是梦幻一般腾云驾雾而来。映棠挨到下午快要结束的时候,文启把她叫去和吴家印单独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末了特地提及,周六和立谦的见面,林助理可是功不可没。文启一语带过,吴家印却很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之后对映棠便在别于之前的客气上仿佛又加了三分巴结谄媚的味道。映棠暗自忖度,她和王北安不同姓氏,他们这一伙从上海来的对自己的态度,难道文启有暗示她是立谦的什么人?那他是怎样跟别的人说她和立谦的关系?这样不干不净,让她羞于向外人道哉的关系?映棠心里一直往下沉。她觉得自己陷入了沼泽深处,怎渡,怎渡?从沈园出来的时候,不自觉地大幅度跨启步伐来,仿佛那大半日在沈园里身子被用藤条紧紧束缚住,不得动弹。大脑还不得一丝懈怠,必须高速运转着,以应付各种场面对话。而这所有的高度紧张都伴随着她强烈的无以名状的自卑感。而今日吴嘉怡的出现,仿佛把她所有的不堪的都再次从记忆里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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